第118章 寄人篱下
和一个人朝夕相处,尤其是和一个你原本就不太喜欢的人,时间一长,他所有的问题就一下子变成了暴露在阳光里的尘埃,以前看不见的,现在却分外清晰。
景以柔发现妈妈的新老公总是有说不完的抱怨话,他仿佛看不惯世间的一切,所有的人也都故意要与他为敌,他有太多过不去的坎,太多的愤怒怨恨,太多的理直气壮,还有挂在嘴边几乎每句话都要说的脏话。他就像一个炸药库,会不定时的爆炸,他会在吃饭时,突然因为妈妈无意间的一句话就摔了碗,折了筷子;他会在玩游戏时突然跳起来,指着电脑破口大骂,恨不能冲进网线里杀人;他还会在手机反应慢时,一边用手指死命地戳手机屏,一边火冒三丈地骂手机、骂发明手机的人、骂开发软件的人、骂卖手机的人……
虽然他每次摔东西时,都捡不值钱的摔;虽然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他在邻居们嘴里是个善良的好人,可是景以柔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喜欢这么喜怒无常的他。
正如景以柔无法接受妈妈的新老公,妈妈好像也没法接受家里突然多了一个景以柔,妈妈似乎总觉得她碍眼,她抢着收拾家务,妈妈说她就知道添乱;不干又会被妈妈骂懒;出了一点差错又会被骂笨……
弟弟则像是一条滑溜溜的泥鳅,在景以柔以为的一潭死水的家里自由畅快的活着,这是景以柔永远都无法达到的境界。有时候,景以柔都有种弟弟不是个小孩子,而是个大哥哥,尤其是他一本正经地和景以柔说话的时候。
就像那次,妈妈说:“爸爸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我也不想吃晚饭了,你们还吃吗?不吃的话,我就不做饭了。”
虽然景以柔想吃晚饭,或许是因为还在长身体的原因,临睡前她也总是会觉得饿,可是她还是回答说:“我不吃了。”
弟弟却嬉皮笑脸地说:“妈妈,我要吃晚饭,我要长得高高的,这样才能快点保护妈妈呀!因为我真是太喜欢妈妈了。”
妈妈一听,满脸堆笑,兴高采烈地去做晚饭了。
弟弟转头,悄悄和景以柔说:“以后,你还是少说话,看我的眼色吧!不吃饭,怎么长大?不长大,怎么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景以柔喃喃地说,其实,她还是有些不懂弟弟,他明明在家里活得如鱼得水,可是他却也想要尽快离开。
弟弟看一眼妈妈的背影,压低声音说:“我新学了个词叫‘寄人篱下’,我一直都是这种感觉,我想你也一样吧?我想爷爷,可是……我要长大,我要快快长大……”
演技爆棚的弟弟让景以柔觉得可怕,小小年纪的他居然就能把真实的自己隐藏得这么好,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弟弟可怜,小小年纪居然不得不活成了戴着面具的演员,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忍耐与煎熬?
……
弟弟经常找各种理由往外跑,景以柔也并不喜欢呆在家里,她总觉得家里的空气好像随时都会结冰,然后变成檐下那种一根根粗壮锋利的冰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砸下来,以至于片刻的宁静在景以柔看来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可是弟弟可以去同学家,可以去图书馆看书,可以出去玩耍,景以柔却人生地不熟地无处可去。
即便这样,她也不愿意呆在家里,虽然外面冰天雪地,她还是喜欢呆在楼下,有时候,她会坐在冰冷的石台上,盯着空中的任意一点看,眼睛一眨也不眨,远远地看过来,她空洞的像是一棵半死不活的树,不但掉光了所有的叶子,就连细小的枝丫也被环卫工人修剪掉了,剩下粗壮的树干像是被截掉了胳膊腿,只留下的惨白的横截面,或直或斜地指向阴霾的天空,她就戳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坐就是半天,腿脚冻得麻木时,她忽然就想起了躺在冰冷的训练场上打盹的夏之洲,觉得自己似乎终于理解了他……
景以柔会想念妖界的一切,直到眼泪静悄悄地滑下来,说实在的,景以柔从来没有想过她对小乖乖的思念会如此的强烈,整个寒假里,她最思念的除了师姐,居然就是小乖乖,说不清为什么,它就像是用一根绳子绑在了她的心上,她吃饭的时候,就想小乖乖会不会被别人欺负呀?入睡前,就害怕小乖乖一个人会哭鼻子。新爸爸朝她吼叫时,她暗暗地下决心以后一定不能对小乖乖发脾气,因为被人指着鼻子叫骂的感觉糟糕透了。妈妈批评她的时候,她也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小乖乖身上,她决定以后都要像于问夏老师说的那样,只说事情,不发泄情绪,也不把小乖乖以前犯过的错全部都翻出来,一遍一遍地谴责。
每当景以柔这样思念小乖乖的时候,她都觉得新爸爸和妈妈做的不对!虽然她没有顶嘴,没有反抗,可是她并不服气,她仍然觉得委屈,甚至怨恨,觉得老天不公平,凭什么她要遇到这样的父母?这样的怨恨在心里一点一点的滋长,可是她除了偷偷哭,什么也改变不了,就像弟弟说的那样:“爸爸妈妈才是家里的皇帝,孩子只是奴才!”
弟弟每次都很乖巧,该什么时候说笑,该什么时候闭嘴,他拿捏的恰到好处,可是景以柔只会闭嘴,不会说笑。妈妈说:“看着你哭丧着的脸,心情就好不了。”
所以,即便景以柔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可她还是成了妈妈嘴里“又馋又懒又难管”的孩子。
以前妈妈这样骂她的时候,景以柔就会恨自己的不争气,可是现在,她用师姐教给她的办法来开解自己,告诉自己:“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保护你。”
每次她这样想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没有差劲到连呼吸都不配,她还是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可是她越是喜欢自己,爱自己,她就越发地觉得爸妈根本就不爱她,他们只是把她当成了出气筒,当成了踢猫效应里的那只最弱小的猫,于是,她又会加倍的恨妈妈,恨新爸爸。
事实上,尽管上一刻景以柔还满腔愤恨,下一刻她就又开始隐隐的自责,尤其是在新爸爸把好吃的都留给孩子们吃的时候,在他不发脾气的时候,在妈妈不对她大呼小叫,不冷嘲热讽的时候。她会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和弟弟一样,讨父母欢心。
景以柔说不清,自责和愤恨,哪一种更加令她痛苦,她就像是被开膛破肚,丢进油锅里的小杂鱼,翻过来是恨自己,覆过去是恨亲人,在情绪的煎熬着,把她一点点的榨干,炸的焦糊。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倏地站起来,拼命地跺脚,因为她发现只有跺到脚疼了,她才能让自己从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走出来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