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正心课
时间很快来到了四月,丁香花一簇一簇枯萎在枝头,紫藤花也快要凋零。
景以柔的心情也跌落到了谷底。
自从那晚因为原谅父母的事和师姐闹得不欢而散之后,师姐虽然说愤怒有时候是好事,因为它恰恰说明你真实的自我已经回归,而你也看到了自己,感受到了自己,也开始关心自己,这是治愈的第一步。可是师姐却没说治愈的第二步是什么,而景以柔就像是被卡在了治愈的第一步,她因为父母伤害自己的事情而愤怒着,抱怨着,喋喋不休着。
虽然明墨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这让景以柔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把自己对父母的满腔怨恨发泄出来,可是当她激动地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之后,心情却从一开始的欣慰变得越来越失落,她用众多的例子只想证明父母不爱她,可是当她真的从明墨白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对这一观点的认同时,她却不开心了,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地一遍一遍地抱怨着,恶性循环地越抱怨就越不开心,越不开心就越想要抱怨,这就好像要把胃里的酸水吐掉,却没想到越往外吐就越多,总也没个完的样子。
她只得用师姐去年教给她的办法告诉自己:我喜欢你,我会保护你。可是对去年的她很好用的办法,对现在的她却失效了,她越是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心里就越是为自己愤愤不平,于是,她又试着念师姐最近教给她的咒语:你在乎什么,什么就是你的牢笼。念完之后,她就问自己:“你真的想要把自己关在这样的笼子里吗?”她当然不想待在这样的笼子里,于是便能稍稍释怀一下,可是对父母的怨恨就像是被强行按入水下的木头,不久便又浮出了水面,她因为不知该怎么办而恼火,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
幸好还有宁问冬老师的正心课。
正心课每个周只有一节课,且是每周星期五的最后一节课,那是学生们最兴奋的一节课,它就像是周六早晨的太阳一样可爱,倒不是因为正心课多么的精彩,主要是因为只要上完了正心课,学生们就迎来了周末。
说起正心课,景以柔其实满脑袋都是问号,几乎每节正心课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仿佛话只要一从宁老师嘴里说出来就自动带上了光环,金灿灿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的那种,宁老师不仅说话让人费解,就连上课的模式也不断地转变着。
景以柔猜测这大概是因为宁老师是尚在摸索期的新老师的缘故,所以他的课千变万化。
华历四月初九的这节正心课,一上课,宁老师便发给他们每人一个颜色各异的硬皮本子,他还贴心地在封皮上为同学们写了名字,字体和他的人一样漂亮。
宁老师指挥着大家围着草地上的那个蚂蚁窝坐好后,就要求每个同学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将它记录在本子上。
那场面有些奇怪,围坐一圈的同学们,不时低头在手里的本子上添上几笔,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写生,可是本子上没有图画,只有按照宁老师的要求,分成的三栏,分别是我此刻的情绪状态、我观察到的事实、我心里的想法。同学们要做的就是把每一个冒出脑海的东西逮住,然后记录下来。
后来,不知是因为蚂蚁实在不大,还是那些长翅膀的小家伙成功挑起了大家的兴趣,反正大家一个个丢下了蒲团凑到蚁窝跟前以便看清它们在弄什么幺蛾子。
景以柔还是第一次看见长翅膀的蚂蚁,它们比普通蚂蚁要大两三倍的样子,它们会费力地拖着大肚子爬上草尖,然后张开白色半透明的尖而长的翅膀尝试着飞上天,奇怪的是它们起飞的时候居然是倒着飞的,景以柔观察到它升入空中居然没有扇动翅膀,要知道景以柔也是有翅膀的,她起飞的时候是要使劲扇动翅膀的,很快,她就弄明白了那些长翅膀的蚂蚁是利用风起飞的,它们站在草尖上等风来,然后随着风升入空中。
紧接着,在同学们的嚷嚷声下,景以柔看见了那只不一样的蚂蚁,说它不一样,主要是因为它够笨,它总是从草尖上跌下来,一次又一次,可是它却并没有放弃,无论跌到了哪里,它都会爬起来,然后朝离他最近的高处爬去,有时候是另一根草的草尖,有时候是高高凸起的泥块,有时候是一块小石子,就这样经过好几番折腾,它离巢穴越来越远了,它的同伴们都飞走了好几批了,它还在同学们的嘘声中重复跌倒爬起的动作。
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这只蚂蚁,谁也没空搭理宁老师的笔记本了。
终于,这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蚂蚁成功地飞入空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同学们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家长,欣慰地看着自家长不大的孩子主动背上了书包,乖乖地去了幼儿园一样。
就在他们奔走相告时,景以柔坐回到蒲团上。
她看着云尚飞正搂着花一万的脖子,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她心里却空落落的,虽然她很少在云尚飞的面前抱怨父母,可是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云尚飞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并且云尚飞越来越不喜欢和景以柔、明墨白待在一起了,在书院里,他总是和花一万凑在一起,回到师姐家,他就往王谢师兄家里跑。
敏感的景以柔早就看出云尚飞的变化,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直到昨天傍晚,云尚飞兴匆匆地从外面回来,一问,说是去帮蓝婷做了点事。她和明墨白对视了一眼,询问是什么事?云尚飞却怎么也不肯说,然后抓起一本书便跑了。
她和明墨白一讨论,两个人都觉得应该把蓝婷的事情告诉云尚飞了,在他做出什么错事之前。
可要怎么说呢?景以柔突然觉得好失落,他们和云尚飞的关系什么时候到了这样的地步?连说话都要再三掂量一下了?
最终,景以柔和明墨白决定今天上完正心课后好好和云尚飞谈一谈。
景以柔心里乱极了,千头万绪像是纠缠在一起的萍,浮浮沉沉,让她无法平静。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宁老师说:“类似于‘我觉得这里很美。’是你的想法,而不是你的情绪状态,你的情绪状态应该是在某种事件或者情境的影响下,在一定时间内所产生的某种情绪。比如高兴、伤心、生气、恐惧、厌恶……”
宁老师说到这里,可能是看到了同学们涣散的神情,于是没有再继续解释,而是改口说道,“等快下课的时候,我看看你们的本子,然后我们一起重新归归类吧。”
景以柔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分清自己的想法和什么情绪状态?她犹豫了一下,觉得如果不搞清原因,她没法安下心来做这么没有意义的分类,可是正当她想要提出这个问题时,王子睿却抢先开了口。
宁老师似乎因为王子睿能问出这个问题而高兴不已,他微笑着说:“因为只有分清楚了,才能更好地了解你自己,只有了解你自己,才能更好的战胜自己,正所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把这三样分清楚了就真的能了解自己?”景以柔将信将疑的问。
宁老师慈爱地一笑,悠悠地说:“人生不过是一连串的刹那,如果你把每一个此时此刻的你,每一个刹那的你都看明白了,不就是看明白你自己了吗?”
虽然宁老师的话说的有些玄妙,景以柔不能完全理解,可是她对看明白自己十分地感兴趣,这也正是她需要做的,因为她发觉她越来越不懂自己了,她以为离开家就是她想要的,可是却因此闷闷不乐;她以为把心里的怨恨说出来可以让自己好过一些,可是她却因此越来越烦躁;她以为回到妖界会是她最大的满足,可是她却整天提心吊胆……
想到这里,她晃了晃脑袋,似乎这样就可以晃掉脑子里那些破念头,而她就可以好好上课了。其实,效果还是有一点的,可是就一点点,她趁着那些念头还没有归位,赶紧探头看了明墨白的本子,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字,她颇受启发,于是她努力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切,埋头一点一点地往本子上写着,她真希望能尽快搞明白她自己。
快要下课的时候,同学们开始兴致勃勃地交换本子,云尚飞又和花一万凑到了一起,景以柔只得趁着交换本子的时候,和他约好下课后在藏书阁门前的亭子里见面,云尚飞愣了一下,答应了。
宁老师挨个检查并点评了他们的答案后,布置了作业:要求他们在课余时间找到一件让他们印象深刻的事情,做出“我此刻的情绪状态、我观察到的事实、我心里的想法”这三方面的归类。
然后,他们就归还了蒲团,收拾好本子,一起往藏书阁走,路上,三个人的沉默让景以柔觉得就连他们的脚步声听起来都那么的尴尬,或许是为了缓解这份尴尬,云尚飞嘟嘟囔囔地说:“师姐男朋友真麻烦!弄得好像还有谁不了解自己似的?我们又不是傻子!”
景以柔听了这话,立马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傻子。
明墨白却说:“想当然地以为很懂自己的人才是傻子。”
云尚飞居然没有反驳,大家就又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