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家是什么?
项阳树坐在树上,目光飘到远处,声音像是流水一样从他的嘴里不紧不慢地流出来,他说:“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幸运儿,是上天的宠儿,可是没有人告诉过他,所有的幸运都是有期限的,他的无忧无虑也是有尽头的,父母对他的爱也是会变的。所以,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的世界一下子天翻地覆,满地狼藉。”
项阳树抬头看天,他就像是一个演技了得的演员,带着三分怨恨,三分不甘,还有四分的冷漠,他说:“这一天还是来了,带着毁掉他一切的架势,他的妈妈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一个得不到上天赐福的弟弟。他至今还记得,满周岁的弟弟会扯着他的头发,去挠他的脸,就像命运薅住了他的脖领子,把他的好运从他身上抖掉一样。”
项阳树叹了口气说:“后来,妈妈为了照顾弟弟去了人间,虽然爸爸留了下来,可是却好像已经把他所有的心思送去了人间,送去了他的妻子和儿子的身边,再后来,爸爸说:‘你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了,可是你弟弟还那么小,你妈妈一个人在人间不容易,你应该体谅我们的,是不是?’说完,爸爸也去了人间,为了一个得不到赐福而不幸的弟弟,看着爸爸决绝的背影,他才知道,原来,幸运也是一种被抛弃的理由。”
项阳树继续讲着故事,他带着丝丝哀怨的语调,让景以柔觉得项阳树早已入了戏,他不是单纯地在演绎另一个人的故事,而是在努力成为故事里的那个他,他说:“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就算他不体谅,爸爸也不会留下来。于是,爸爸走了,十四岁的他成了丢弃在妖界的孤儿。起初,他和往常一样去上学,去邻居家玩耍,和小伙伴到处做好事攒贡献值,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有了一个奇怪的习惯,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每个屋子走一遍,再走一遍,可是,无论他走多少遍,曾经无比熟悉的家如今只会让他感到害怕,他蜷缩在角落里,就像把自己裹进漆黑不透光的梦里。再后来,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里,这种恐惧到达了顶点,因为他害怕打雷,从小就怕,以前妈妈总会陪着他,给他讲故事,虽然爸爸会打趣他胆小鬼,可是也总是把他护在怀里,亲昵地用自己满是胡渣的下巴蹭他的额头,真的好痛,可是现在,他除了空荡荡的房子,就只有恐惧,没有烟火气的空气让他觉得冷,虽然那是三伏天……那滚滚的惊雷像是一只只手,死命想要拽住他的手,它们张牙舞爪地从窗户,从门缝往里面钻着,他紧紧地拽住了被子,汗水流成了雨,湿漉漉地黏住了他,像是无数的水蛭爬满了他的身躯,一道闪电像是一把利剑从窗前划过,他像是着了魔,突然觉得如果能死在这样的闪电里,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像是繁星一样璀璨耀眼,多么独特辉煌的结束?他恍恍惚惚地爬下炕,推开门,冲进了雨里,张开双臂,想象着自己就要像鸟儿一样离开这里,离开着无尽的孤独与绝望,可是……可是,他期待的闪电再也没有出现,雷鸣也在黑暗中销声匿迹了,天地之间仿佛又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他。”
“他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就连老天也是这么想的。”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炕上,连换下湿衣服的兴趣都没有,他把自己抛弃在了冰冷阴暗的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沉沉地睡去,迷迷糊糊中他看见了很多无限扩大的东西,看见了自己站在高耸的崖上,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渊,他无路可走,哪怕迈出一步就是粉碎碎骨,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是奇形怪状的,没有实体,却又都乱糟糟地堵在那里,一会儿一块石头瞬间扩大了无数倍,大到让他看不到边际,一会儿又突然跳出个几何图形的东西,闪闪烁烁地,虚虚奄奄的,太糟糕了……”
“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你就这点本事吗?就只会逃避吗?你的手呢?你的脚呢?你的脑子呢?不会站起来反抗吗?那个声音像是拳头,专门找他的软肋出击,拳拳见血,直到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原来自己发了高烧,他挣扎着脱掉已经湿透了的衣服,钻进了妈妈和爸爸用过的被子里,裹紧了自己,寒冷一阵一阵地袭来,可……他却不想死了。”
项阳树讲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说:“我问他,家是什么?他说,家就是想要快乐,却不免伤心的地方。”
“家是什么?我问你们。”项阳树问着,像是一个痴傻的人。
是什么?项阳树不懂这些,他只知道坐在树上,风吹过树梢,树叶会歌唱。
景以柔听着故事,心里就有些堵得慌,被项阳树这么突然地一问,就更觉得心里堵了。
家是什么?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难了。
明墨白也沉默了。
云尚飞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家就是我爱你,你爱我,我们在一起快乐地过日子。”
“爱是什么?”项阳树又问。
云尚飞又说:“就是给你吃,给你穿,送你礼物。”
明墨白冷哼一声,说:“你那是养你们家哈哈。”
项阳树又问:“哈哈是什么?”
云尚飞说:“哈哈是我们家的二哈。”
“二哈是什么?”项阳树又问。
景以柔终于忍不住了问项阳树:“你今天怎么了?”
“你十万个为什么吗?”云尚飞有些不耐烦。
项阳树有些失落地说:“有个人说,我什么都不懂,没有资格讲故事。”
景以柔突然师姐附体般,认真说道:“你是你,是我们喜欢的项阳树,你不需要什么都懂。”
“真的吗?”项阳树天真地皱起鼻子,傻笑。
“当然是真的!”云尚飞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就喜欢看你傻笑。”
明墨白说:“你不笑,我们也喜欢!”
项阳树感动地摇着树枝,像是一只小猴子。
云尚飞看着兴奋的项阳树,开口说:“我饿了!我们吃饭去吧?”
景以柔一看时间,已经12点多了。
三个人匆匆告别了项阳树。
项阳树站在树枝上目送他们离开,他挥手喊着:“你们早点回来呀!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此时,景以柔三人已经走下小土丘,来到了跃轮出口。
“他讲了个什么破故事?”云尚飞回头朝项阳树招了招手,说,“没头没尾!”
“我觉得讲得挺好。”景以柔说,“挺感人的。”
明墨白略有所思地重复道:“家就是想要快乐,却不免伤心的地方。”
“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十四岁孩子,后来怎么样了?”景以柔微微叹口气,便按住了锁眼离开了项阳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