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收麦子
闰四月二十二,星期六。
放麦假的第一天,天刚蒙蒙亮时,景以柔已经站在麦田里了,她闻着麦香,有那么一瞬间的快乐,可是一想到他们要把麦田里的麦子全部收割回来,又觉得很烦。
虽然天还没有大亮,可是山上到处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孩子们欢声笑语着到处乱窜,大一点的在割麦子,小一点的在玩麦子。
师姐给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围一条毛巾,云尚飞嚷嚷着热,一把扯了下来。
景以柔对云尚飞说:“不用多久,你就该知道这条毛巾的好处了,到时候汗水能直接流成小溪!别说我没提醒你!千万别让汗水流进眼睛里!”
“好像你有多懂似的!”云尚飞嚷嚷道。
景以柔懒得搭理云尚飞,她手握镰刀,弯下腰,就准备动手割麦子。
云尚飞则用手扑打着麦穗,说:“这也太落后了,在人间早就用上机器了,这里还用人工来割,真是麻烦!就不能学学人间吗?”
师姐说:“你不懂,这是一种情怀,是一种记忆,也是一种教育,更是对自然的感谢,对粮食的尊敬!这就是生命的温度。”
“师姐,”云尚飞说,“你就别叨叨了,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忽悠我们干活吗?我们干就是了!”
明墨白却说:“不付出,谁会知道粒粒皆辛苦?就像不憋一口气,谁知道呼吸畅快是这么幸福?”
云尚飞不服气的说:“白白,怎么连你都被师姐洗脑了!”
景以柔放下一撮割下来的麦子,又去割另一撮,她提议道:“我们还是快点割麦子吧!等太阳出来以后,会更热的!”
云尚飞想想也是,于是唉声叹气地拿着镰刀,朝着麦田挥舞两下,大吼了一声:“放马来吧!”
师姐拿着镰刀开始教他们割麦子,其实很简单,就是左手握住麦秆,右手拿着镰刀,把镰刀口向上微微倾斜,然后用力,把麦秆从比较靠近地面的地方割断,最初的那一小把被割下的麦子,要分成两小撮,然后在麦穗和麦秆的连接处缠绕几下,再把麦穗朝上放到地上,这样就变成了一个简易的绳索,用来捆麦子。等这简易的绳索上积攒了差不多的麦子之后,就可以把麦子绳索的另一端系起来,缠绕几下,然后把头反转,别到麦子里,这样一个非常结实的麦捆就扎好了。
说实在的,割麦子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儿,热得要命,累得要死。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你追我赶地割着麦子。
景以柔虽然很努力地挥舞着镰刀,可还是被村民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在景以柔握镰刀的手掌磨出水泡之前,师姐就招呼大家回家了,景以柔看着田里还没割下来的麦子疑惑不已,要知道在他们老家,因为害怕下雨,都是趁天晴起早贪黑抢收麦子的。
大家齐心合力将麦捆搬回村,再把麦子散开,均匀地摊在打麦场上,要头对头、根对根,这样做可以让打麦时集中打麦头部分,摊场要厚薄均匀,太厚晒不透,打场时打不干净,太薄则会打坏麦粒。摊好后等待太阳晒干就准备打场,打场就是为了让小麦从麦穗里脱离出来,要用石头碾子压,再用一种叫“连杖”的工具来完成这一环节。
连杖就是由连杖把与连杖板通过转轴连在一起做成的。使用时,将连杖把上下甩动,使连杖板旋转,拍打敲击晒场上的麦穗,使之脱粒,俗称打连杖。
连杖这种东西,看别人用起来很好玩,双手举着连杖,俯身把连杖板朝麦穗上一打,然后仰头翘首,抬起来连杖,连杖板因为自身重力的原因,耷拉下来,一扬一甩,连杖板就又被高高地飞起,顺势往麦穗上又是一打,“啪”的一声,麦粒纷纷地被脱了粒。
下午三点多钟,打麦场上,十几个村民时而俯身,时而昂首,他们从麦场的一角打开,一连杖挨一连杖地打过去,一直打到麦场的另一头,然后再转过来打,场面很是热闹。
云尚飞终于忍不住了,也要试一试,他举着连杖学着别人的样子,用力朝地上一打,震得手疼,原来他没有让连杖板打到麦子,却用连杖杆打中了麦子,他又试了几下,便想要放弃了,可是一扭头看见明墨白打得正欢,景以柔也轻巧地挥动着连杖,一副有板有眼儿的小模样。
这下,他就不服气了,又照葫芦画瓢打了几下,可不是震了手,就是差点栽了跟头。
师姐走了过来,说:“你太急躁了!打连杖讲求的是节奏感,你看我,起、扬、甩、落。不紧不慢,然后就像打苍蝇时,心里要对苍蝇拍的长度有一定的感觉,你也要对连杖杆的长度有一定的了解,慢慢来,不要着急。你再试一试。”
云尚飞耐着性子又试了试,果然好多了!用上了巧劲,其实不太累。
小麦脱好粒,接着就是把麦秆从麦场上挑出去,垛成麦秆垛,那既是孩子们的城堡,也是孩子们的战场。而铺满了小麦粒的麦场就是村民们的战场,他们把麦粒聚拢,等着友军——风来,看准风向,把混杂着麦糠的小麦粒高高地扬起,抛向空中,然后看着麦糠被吹走,麦粒欢快地落下。
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少了云尚飞?云尚飞提出想要试一试,村民们便乐呵呵地把手里的铁锨送到了他的手里,然后耐心地指导他一番。
这时候,景以柔已经坐在不远处软绵绵的麦垛上了,明墨白刚刚从草垛的另一头滑到了另一个较矮的草垛上,然后他手脚并用地又爬了上来,玩得不亦乐乎,景以柔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像孩子的明墨白,平日里,他总是一本正经的,就连偶尔和云尚飞开个玩笑,也基本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师姐也爬上麦垛来,躺在了景以柔身边,去看漫天的晚霞。
麦垛下,忙碌的村民们像是勤劳的蚂蚁,井然有序地做着各自的工作,景以柔不知道蚂蚁们在劳作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可是她却觉得这些村民,无论男女都是乐呵呵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劳作时的烦躁。即便小孩子们就像捣蛋鬼一样四下里乱跑,半大的孩子总是从大人手里抢工具,要自己试一试,这一试基本就是错漏百出,可是她却很少看见村民们朝孩子发脾气,他们顶多拉住孩子,告诉他,如何如何是不安全的,怎样怎样才能做的更好,说完这些,再手把手地教给孩子如何收拾残局,态度还是和颜悦色的。
景以柔问师姐:“为什么村民们都不嫌孩子们碍事?”要知道,景以柔老家也收割麦子,虽然已经用上了机器脱粒,不用这么麻烦地用连杖打小麦,可是大人们总是嫌弃孩子们碍事,总是尽量驱赶他们,其实,现在想想景以柔觉得让孩子们离机器远点,也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没什么不对。
师姐枕着自己的胳膊,说:“因为村民们知道什么更重要。”
“什么意思?”景以柔转过脸来,看着师姐。
师姐说:“他们知道孩子是比需要被处理的麦子,比手里的农活,比其他所有都重要。因为孩子的快乐童年、美好回忆,是多少麦子也换不来的。”
“可是这样多耽误功夫?”明墨白终于决定休息一下了,他坐到了景以柔旁边,看着乱糟糟的麦场,皱了皱眉。
因为风向不是固定的,所以,扬场的时候,是需要根据风向微微调整位置的,云尚飞可不管这些,只管把铁锨里的麦粒麦糠一顿扬,还有几个小孩子专门往落下的麦糠里面钻,嘴里喊着“下雪了!”然后顶着满头满脸满脖领子的麦糠,相互指着,笑作一团。
“没事!”师姐坐起身来,说,“反正,就是木系使者一挥手的事!”
景以柔终于解开了心里的疑问,可她又问:“既然这样,干嘛还要让大家这么费劲?”
“唉!劳动是人的基本需求!而人们常常会忘记这一点……”师姐捡起一根麦秆放到了嘴里,咬了一口,叹口气道,“现如今,人们越来越看不起劳动的过程,却越来越在乎如何享受结果。人们看不到庄稼是怎样长大的,怎样变成食物的,更加看不到在这个过程中他人的付出,仿佛一切都只是用钱买来的,所以,人们对金钱越来越狂热,以至于人生追求越来越单一,对结果越来越贪婪,感受力却越来越薄弱,眼界也越来越狭窄,人也越来越不快乐。”
“所以,想要快乐就要劳动?”景以柔问。
“没错!”师姐道,“是劳动创造了人,也是劳动成就了人,更是劳动让你成为了你!要不,你觉得……谢大脸为什么要领着李忆唐和蓝婷帮村民干农活?”
景以柔顺着师姐的目光看过去,刚好看见一直站在麦场上指挥李忆唐和蓝婷干活的王谢师兄。
王谢师兄似乎终于决定休息一下了,他撇下李忆唐和蓝婷,朝麦垛这边走过来,他很快爬上了麦垛。
王谢师兄挤到师姐身边,就开始唠叨:“你们累不累?可累死我了!第一次指导师弟师妹,心里没底,就更累了!好在他们俩都很好,你们看蓝婷,扬糠的动作多标准呀!她学什么都快,而且在村子里人缘也很好,尤其受孩子们的喜爱,最重要的是,蓝婷这孩子很低调,不张扬,就像上次,尹大嫂领着大宝来家里,说是大宝从桥上掉进水里差点淹死,幸亏蓝婷当机立断地跳进了水里救了大宝一命,她哪里是救了一条命呀!她那是救了一家人的命呀!救人是多大的一件好事呀!可蓝婷却死活不承认人是她救的,多低调的一个好孩子呀!”
景以柔听着王谢师兄的话,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蓝婷,就像师姐所说的头脑里有邪恶的想法并不能代表这个人就是坏人,或许蓝婷只是和明墨白一样,是一个面冷心善的人。
正想着,云尚飞屁颠屁颠地来到了景以柔他们的麦垛下,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明墨白伸出手想拉他上来,可是麦垛太软太滑,他没把笨重的云尚飞拉上麦垛,却被云尚飞拉下了麦垛,两个人滚做了一团。
那群玩“雪花”的傻孩子也杀到了麦垛这里,像是一群毛毛虫一样,往这个麦垛上爬。
景以柔很纳闷,还有好几个麦垛呢!干嘛都要往一个上面挤?眼看着压得不是很紧的麦垛就要倒了,景以柔和师姐赶紧跳了下来。
关于爬麦垛这件事,景以柔太有经验了,别看爬的时候很开心,滑的时候也很开心,蹦蹦跳跳地都很开心,可是回家一洗手,一洗澡就知道什么是浑身刺痛了,别看那些麦秆软软的,其实麦芒很锋利的,锋利到能把裸露的皮肤划出了一道一道很小很细的伤口,那伤口并不深,所以不会出血,可是一碰水,一碰肥皂,那滋味!终生难忘!
但愿,孩子们回家不要因此哭闹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