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熟悉的陌生人
女娲纪年两百五十万两千零二十四年
风像是一把生锈的砍刀,咣咣地砸着门,再将冰冷的铁锈抛了景以柔满头满脸,18岁的景以柔就这样站在了灰白的日光中,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景以柔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回到这个小院了,这个叫做“家”的地方,就算出现在梦里,也是带着悲伤的。这里有经常挂锁的木门,高高的院墙,灰白的色调,空荡荡的屋子,脏兮兮的厕所,破败而死寂的一切,每每景以柔从这样的梦里惊醒,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梗在了喉咙里,又落进了心里。
可是此刻,她就站在家里的院子里,惨白的墙壁像是活了过来,从四周向景以柔压过来,脚底下硬邦邦的水泥地也仿佛要把她陷进去。
天真的很冷,冷到呼出的气都见了白,冷到景以柔眼里的热泪也仿佛结成了冰,就凝在眼眶里,冻得她浑身哆嗦,却也迟迟不肯滚下来。
景以柔将目光从妈妈手里的菜刀,慢慢地移到妈妈的脸上。
看着这张本应熟悉无比的脸,景以柔觉得心慌得像是塞进了一群过街的老鼠,它们被口袋罩住了,慢慢收紧,再扎死口。
妈妈朝她伸出手,脸上挂起笑来,就像是店铺门前支了一张幌子,迎来送往地招摇,门内传来蛊惑的吆喝:“一下就好了,就好了……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一句“为你好”就像是闪着寒光的鱼钩,勾在了景以柔的唇上,然后缓缓地向上拽起,这是一种只有鱼儿才能体会的痛,甩出鱼竿的人是不会也不屑知道的,景以柔的心随着这枚鱼钩离了水,愤怒随着疼痛滋生,为我好?这到底是怎样的道理?
“来……到妈妈这里来!只要一刀,你就和我们一样了,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们永远不分离,好不好?我的女儿……”妈妈说着朝前又走了一步,脸上是情真意切的关怀,她似乎害怕景以柔逃,便又补了一句,“妈妈也是这样过来的。”
景以柔拼命摇头,一肚子的话却挤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像是失了声的人,又或者被剥夺了发言权的囚徒,泪珠却一串一串,像冰凌一样砸到地上。
“快点,你爸爸就要回来了,反正……你只剩下一只翅膀了,你已经飞不起来了!”
只剩一只?妈妈的话像是肉铺里悬挂的铁钩,勾住了景以柔的耳朵,穿透的却是景以柔的心。
“什么意思?这不可能!”景以柔质疑的话虽出了口,可是额头上却冒出了一层薄汗,因为钻心的痛正沿着右侧肩胛骨的位置向整个后背蔓延开来,她急急地转头,却缓缓地侧目,可无论她多缓慢,绝望都兜头浇了下来,因为她的右半边翅膀真的没有了。
在最艰难的时刻都陪在她身边的翅膀就这样没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养了好几年的狗子,被妈妈一声不响地卖掉了,还是卖给了屠夫,不,是被妈妈亲手杀掉了,做成了羹汤!
而她的妈妈,此刻就举着血淋淋的砍刀,站在她面前,仿若没心肝地问:“你害怕吗?”
害怕?她怎能不害怕?失去了翅膀,对她来说就像是失去了腿脚,失去了天空,失去了自由……
她惊恐地看向妈妈,妈妈的那张脸从未像现在这般陌生过,她甚至从妈妈的眼角眉梢看见了一丝丝得意。
不!不会的!她的妈妈不会这样对她的!
妈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害怕吗?你告诉我,我来帮你!”
她盯着妈妈勾起的唇角,还有含笑的双眸。
妈妈在笑,在得意……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问妈妈。
妈妈微微歪了脑袋,回答道:“因为我想帮你摆脱这一切!”
愤怒腾地一下窜起,直冲她的天灵盖。
“凭什么?凭什么你觉得好才是好,我觉得好就不行?凭什么你说什么就必须得是什么,我就必须照着你的意思活?我算什么?算什么?任人宰割的猪吗?”
她红着眼睛嘶吼着,一步又一步,朝妈妈逼近。
“你为了留住爸爸,你去留呀!凭什么毁掉我?我只想好好地活着,作为一个人,好好地活着!为什么不行?凭什么就不行?我不服!永远都不服……”
妈妈或许是被景以柔的样子吓坏了,她惊恐地后退着。
景以柔伸手抓住了那把血淋淋的砍刀,抢夺着……
突然,她眼前一黑。
一只手不知从哪里伸了出来,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又顺势将她转了个身。
景以柔猛然一惊,是谁?
还没等她看清手的主人,熟悉的声音响起:“别回头,这都是幻术。”
“幻术?”景以柔寻思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中了幻术,她疑惑地抬头看向那只胳膊的主人。
他的脸看起来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严,可是却让景以柔莫名的安心,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诡异,明明看起来有点危险,可是你却从这张脸上挪不开眼睛,想要一看再看,他的眼眸像是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可以搅动空气,形成漩涡,把人轻易地吸进去,再也走不出的那种,即便死里逃生也要遍体鳞伤的那种,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景以柔想要看懂,却又害怕自己真的看懂。
一时间,景以柔竟然有些失神,为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我们快走!”他顺势拉起她的手,拽着她就跑。
仿佛为了验证这里只是幻境。景以柔刚迈出第一步,脚下的水泥地面就突然变成了青草地,眼前再也没有了她的梦魇。
她摸一把眼角残留的泪水,庆幸这只是幻境,也庆幸他能来救自己,可不知为何,下一秒,她的心没来由地一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却堵得慌,就好像阴雨绵绵的日子里,躲在地窖里那般阴郁的心情。
她顺着与他紧握的手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的清瘦侧脸,那刀削般的轮廓,像是突然刺了她的眼,让她下意识地缩了手,可是却没能将手从他的手中拉出来,他握得很紧。
他仿若未觉依然拉着她,奔跑着,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景以柔的目光从被他拽着的手上移开,去看那蓬勃生长着的野草,去看云深处天尽头的那棵树,却独独不再看他。
虽然这一切都透着古怪,虽然心里像是塞了一块什么,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里,喜欢空气中弥漫着的清甜草香,喜欢踩在草地上软绵绵的感觉,喜欢蓝天上点缀着的白云,喜欢被风拥个满怀,喜欢奔跑,仿佛一直跑就可以将一切的烦恼都甩到身后,让那些不想记起的再也追不上,就这样,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