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自信
又过了大约两个月后，被七月的热气蒸疯了的知了闹腾起来的时候，师姐终于可以正常使用她的右胳膊了，为了庆祝这一喜事，师姐打招呼的方式都随之改变了，她开始喜欢用自己凤凰涅盘后的右胳膊搂住别人的脖子了，当然这个“别人”，只有景以柔和云尚飞。
被师姐搂住脖子时，景以柔还是不敢动弹，生怕碰疼了师姐的胳膊和额头，其实，师姐的额头早就结了痂，可是无论是赤红的伤口，还是嫩粉色的疤痕，景以柔都不太敢看，每次看到师姐右侧额角的疤痕，景以柔都觉得心脏不舒服，腿肚子也像是爬满了蚂蚁般难受，想到师姐以前光洁的额头，再看看师姐额角上弯弯曲曲、深深浅浅的蚯蚓，景以柔心里更难受了。可是，师姐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一个星期五的傍晚，景以柔和云尚飞一放晚学，便和往常一样飞奔来到师姐家里过周末，用云尚飞的话说就是鬼迷了心窍！明明在书院里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回到师姐家里还得自己生火做饭，可他就是喜欢去师姐家，这就奇了怪了！
景以柔倒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师姐家就是她的家，还是温暖的家。
景以柔和云尚飞像俩小娃娃一样嘻嘻哈哈地说了一路悄悄话，大概是因为身为五人组中的一员，平日里两个人独处的机会越来越少的原因，他们终于逮住机会，不仅把简悦和明墨白的事情又拿出来讨论了一下，而且还吐槽了牛杨师兄，八卦了花一万，云尚飞模仿了呆王边发呆边走路，景以柔则表演了一下夏之洲抱着胳膊摔跤……
一回到师姐家，他俩大呼小叫地喊师姐，可是等他们把书包都丢到客厅炕上了，也没发现师姐的身影。
他俩又像是和主人捉迷藏的小狗子，前后院四处找，云尚飞甚至趴在王谢师兄的后窗上喊了几声，可就是不见师姐的踪影。
从后院回来的景以柔满脸喜色，她扯着云尚飞的衣服，指了指后院的那两架长势喜人的黄瓜藤，云尚飞立刻心领神会，两个人一起来到后院，坐到石凳上，云尚飞装模做样地说道：“师姐肯定去执行任务了，我们还是回书院吧？”
景以柔忍着笑，回答说：“好！”
这下，师姐急了，一个箭步从西边的那架黄瓜藤里面窜出来，气势唬人地大叫一声，然后喜滋滋地说：“终于吓到你们了！”
景以柔满脸笑容地迎向师姐。
云尚飞则完美地演绎了被吓之后的恼羞成怒，虽然看起来都慢半拍，可是一点都没有妨碍他的认真，只听，他嚷道：“师姐，你根本不用故意藏起来吓我们，你的模样本身就够吓人的了……柔柔，你干嘛瞪我？”
景以柔赶紧拉着师姐的手，岔开话题说：“师姐，我们晚上吃拍黄瓜吧？我想吃……”
师姐拍了拍景以柔的手，拉着她，坐到了石凳上，师姐脸上带着笑，说：“谢谢你，以柔，我知道你是害怕我难过，可是，我并不难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景以柔问。
“因为我知道什么叫全然接纳我自己，因为我知道美也是有很多维度的，因为我把自信建立在更稳固的地方了。”
“师姐……”云尚飞满脸敬佩地朝师姐竖起大拇指，“能把脸皮厚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你也是厉害！”
“你忘了？脸皮厚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景以柔边说边瞪了云尚飞一眼，然后对师姐说，“师姐，我听不太明白，你解释解释呗？”
师姐问景以柔：“你会因为我额头上的伤疤就不喜欢我了吗？“
“当然不会！”景以柔激动地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最爱的师姐。”
云尚飞也伸出三根手指来，发誓说：“就算师姐化成灰，也是我最爱的师姐。”
师姐大概是觉得云尚飞这句话不咋入耳，皱了皱眉头，然后才被云尚飞脸上的真诚打动了。
师姐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我自己，都会爱我自己，这就是全然接纳我自己，我接纳我所有缺点，所有的不完美。”
“可是……”景以柔犹豫了一下，问道，“就没有妖术可以除掉这些疤痕吗？如果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不是更好吗？”
师姐笑了笑，说：“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等伤口慢慢的痊愈，而不选择用妖术治愈？”
“啊？”云尚飞和景以柔异口同声地喊道。
“我就知道，堂堂妖界不会这么菜！”云尚飞一脸的“我就没猜错过”。
“为什么？师姐？为什么？”景以柔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可以用妖术治愈伤口，原来可以不用忍受痛苦的，明明可以不留疤痕的，可是师姐……
“师姐，你是不是被砸傻了？”云尚飞边说边伸手想要摸摸师姐的额头，可是却中途放弃了，或许是害怕碰到师姐的伤口。
“问你们一个问题！”师姐微微一笑，问道：“如果田野里有两块郁金香田花，半亩是真花，半亩是假花，你们更愿意去欣赏哪半亩花田？”
“当然是真花了！”云尚飞断言道，“谁没事会去看假花？”
景以柔点头表示同意云尚飞的话。
师姐说：“为什么？明明假花更完美，它们不仅不会在风中残败，而且还不会凋谢。”
“因为……因为假的就是假的呀！”云尚飞挠了挠头，仿佛师姐问了什么白痴问题。
景以柔感觉到师姐目光中的期待，她认真地思考着，说：“我不喜欢假花，是因为它们没有生命，它们不会在我的期待中一点点地长大，也不会在我的不舍里慢慢消失。”
师姐朝景以柔点了点头，一脸欣慰，她说：“可是，为什么我们面对自己的人生，却希望它完美得像假花，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于师姐的这个问题，景以柔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所以……”云尚飞说，“你就故意要让自己像真花一样凋谢吗？”
师姐摇了摇头，说：“不是故意，而是敬畏，敬畏生命的痛苦，生命的残破，还有生命的逝去，我把自己的人生当成真花来欣赏，也当成真花来珍惜。不止欣赏它的朝气蓬勃，也珍惜它的沉沉暮色；欣赏它的繁花似锦，也珍惜它的归根叶落；欣赏它的刻骨铭心，也珍惜它的无聊透顶。”
“师姐……”景以柔眸中含泪地喊一声，师姐说得很淡然，可是这一句句，景以柔听到耳朵里，却不知为何，只觉得心痛。
“师姐？”云尚飞也唤了一声师姐，一脸“鬼才信你！”，他说，“别人每天对你的伤疤指指点点，我就不信你能忍受得了，时间一长，你准得自卑！”
“或许吧？”师姐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的伤疤，“我也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过自信这一关。”
“自信……这一关？”景以柔不解地问。
师姐解释说：“我想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把自信建立在足够稳固的东西上面。”
“什么东西才是足够稳固的呢？”景以柔问道。
“比如，相信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把我打趴下，即使是失败也不能，我会从失败中站起来，并吸取宝贵的经验；相信只要杀不死我的都会让我更加强大；相信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过自己的生活；相信无论如何，我都与自己同在，我都不会自暴自弃；相信我是自己的英雄，总能拯救自己；相信我有足够的力量来爱这个世界……”
在景以柔莹莹的泪光里，师姐像是一名即将走上战场的战士，她许下庄重的誓言：“我希望这些是我自信的来源，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我赐予自己最强大的力量，一种敢于站起来的力量，那是一种欣欣向荣的希望，它会像太阳一样，给我带来幸福，不依托于其他任何东西的幸福，因为我的自信让我成了幸福本身。我希望我的自信是建立在这样的东西上面……”
师姐说到这里稍稍停顿，扫视了一下景以柔和云尚飞，接着说道：“而不是建立在诸如外貌、脸面、名声、地位、金钱、别人的喜欢、亲人的爱。我应该相信的不是我会永远漂亮，会永远年轻；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我；更加不是如果没有人爱我，我就没有了价值。我的价值在于我的坚定，我的执着，我的善良，我的真实，甚至我的孤独，这些才是我，也配是我！”
也许是越说越激动的原因，师姐的脸红扑扑的，就连额头上嫩粉色的疤痕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这就是我的想法，那么……”师姐分别看看景以柔和云尚飞，说道，“你们的自信又是建立在什么上面呢？”
建立在什么上面呢？景以柔回答不出来，因为她连自己是不是自信都没有把握。
云尚飞也支支吾吾地说：“建立在我能管住自己的嘴上……”话没说完，估计是看到了师姐质疑的表情，连忙又说，“偶尔能管住自己的嘴上？”
师姐不做评价，只是说：“我希望有一天，你们能自信地告诉我答案。”
“我也希望！”云尚飞痛快地回答，“希望我永远不要毁容，我就不用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唉，师姐，别……脖子……疼……”
会有那么一天吗？景以柔看向搂住了云尚飞脖子的师姐，无比羡慕地想：会有那么一天吗？她也会像师姐一样闪闪发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