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做个坦诚的真人
景以柔又挣扎了一下,却没成功,她稳了稳心神,小声地问道:“你怎么了?”
夏之洲轻声说道:“别说话……”他的声音很轻,不像平日里那般的阴冷,温热的气息掠过景以柔的耳畔,她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刚想反抗,却听夏之洲说:“求你了……”
这句话竟然是从夏之洲的嘴里说出来的,还真是活久见,没能想到有一天他会求她,景以柔不由地心里一颤,是呀!这些年来,她有师姐,有云尚飞,可是他有谁呢?她不由地又想起了他蜷缩在操场上的身影,还有那次妖尊府外,墙上的血,还有他伪装起来的坚强。
唉!这是个奇怪无比的世界,有的人经历过苦难,于是,就自认有了给他人制造苦难的资格,而有些人却正因为自己经历过困难,才变得更慈悲。毫无疑问,景以柔属于后者,她不再挣扎,甚至犹豫着,伸出手来,拍了拍夏之洲的后背,希望能让他好过一点。
夏之洲沉默着,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周围寂静的可怕,或许是因为无聊,景以柔打个哈欠,开始了胡思乱想,想起了他们建造的树屋,她想起了和云尚飞打打闹闹,想起了那些怨恨明墨白的日日夜夜,想起了明墨白的红房子,想起了夏耕丘,想起了王谢师兄,想起了万妖奉典,想起了夏耕丘的核战,想起了愿不愿意牺牲自己……
时间仿佛草尖上的露珠,来无影去无踪。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夏之洲松开了景以柔的手腕,景以柔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从夏之洲的胳膊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眼神呆滞而茫然。
夏之洲低下头来,伏在景以柔的耳边,轻声道:“我喜欢你……”
夏之洲似乎害怕景以柔没听清,又或许是害怕等一会儿会失去告白的勇气,紧接着,他又说了一遍。
景以柔就像神笔马良笔下突然活了过来的人物,她眉头一皱,眼睛一眯,寒了眼神,猛地推开夏之洲,景以柔的这一推是用了蛮力的,有种鱼死网破的味道,夏之洲似乎没有料到,也许是被震住了,他被推得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脚步,没有跌倒。
景以柔站在寒风中,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用的力道很大,以至于那只刚刚被夏之洲湿热呼吸触及到的耳朵慢慢地变红了。
所以……他拥抱她,是因为喜欢她,他喜欢就可以抱住她了?而她就这样允许被他拥抱了?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她突然鼻头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被欺负了的感觉在她的心中炸裂,就像热水炸裂了玻璃瓶,细碎的玻璃碎片被炸得到处都是,滚烫的热火也飞溅开来,怒气腾腾地燃了起来,景以柔紧握的拳头颤抖了起来,连同整条胳膊也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景以柔太愤怒,以至于都没听见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你们在干什么?”师姐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景以柔,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呀!”
景以柔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师姐,还有她旁边的明墨白,憋了许久的泪水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下一秒,她捂着脸,扭头,落荒而逃。
师姐看着景以柔的背影,问夏之洲:“发生了什么?”
夏之洲挑眉,撇嘴,保持沉默。
师姐眼看着从夏之洲嘴里问不出什么,又有些担心景以柔,便赶紧去追景以柔。
明墨白却并没有跟上来。
景以柔一路朝湖边跑去,跑着跑着,她停下了脚步,抹着眼泪,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又开始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其实也不是多大点事,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止不住泪水呢?这满腔的委屈和恨意究竟是什么回事?
景以柔坐在湖边枯木上,抱着膝盖,呜呜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就像瀑布,倾盆而下,丝毫没有要止住的意思。
师姐追上来,一声不吭地坐到景以柔的身边,伸手轻轻拍着景以柔的后背,却始终什么也没说。
景以柔感受着从师姐的手掌心传来的热度,心里一暖,哭得更伤心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景以柔突然想起还有正事没做,她连忙用袖子揩了一把脸,说道:“我可以对付夏耕丘!”
师姐“咦?”一声,似乎因为景以柔的提议太过突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景以柔转头看着师姐,努力睁大红肿的眼睛,解释道:“夏耕丘来的时候,我可以用控心术控制住他。”
“可是……”师姐想了想,如实说道,“我已经答应了明墨白,让他先试试。”
“他要怎么打败夏耕丘?”
“他说,他有超能力能够困住夏耕丘。”
“什么超能力?”景以柔追问道。
“他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景以柔“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如果他困不住,能不能让我也试试?”
师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好一番思索后,说道:“只能远距离!”
“行!”景以柔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
师姐盯着景以柔的肿眼泡,说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师姐不问还好,一问,景以柔脸一皱,又想哭了。
师姐见状,连忙说道:“你不说也没关系的!”
景以柔扑到师姐怀里,哽咽着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师姐温柔地抚着景以柔的后背,耐心地倾听着,只偶尔“嗯”“啊”几声。
景以柔讲完发生的事,抬起头来,掏心窝子地说道:“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气愤极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我不想吃饭非要被逼着吃,就好像,就好像有人逼迫着我必须答应,如果我不答应就是不对的,不好的,可是明明没有人逼迫我呀!师姐,我看电视剧的时候,每当男主向女主告白的时候,我都会被感动,可是……为什么等我被告白的时候,我却只是愤怒呢?这还是我第一次被告白呢!有人喜欢我,我是不是应该高兴的呀!师姐,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师姐微微一笑,说道:“恭喜你!以柔。”
景以柔直接蒙圈了,什么喜?师姐这是在打趣吗?可是看她的表情并不像。
“你没病!”师姐当机立断地给了景以柔定心丸,像慈母一般抚摸着景以柔的头发,说道:“因为的确有个想要逼迫你的人存在!”
景以柔愣住了,她没想到师姐会这样说,因为景以柔比谁都清楚没有人,可是师姐为什么会这么说?那个人又是谁呢?
师姐解释道:“那个人就是夏之洲,更准确地说,那个人是你自己!“
师姐的解释就像是往面粉里倒水,经过景以柔的一思考,直接被搅成了浆糊,她彻底糊涂了。
师姐微微一笑,问道:“你听过‘投射认同’吗?”
景以柔眉头一蹙,诚实地摇头。
师姐解释道:“投射是指个体依据感受、情绪、需求等主观指向,并将其投入到客观世界中,就如同投影仪一样,让内心的内容呈现在别处。而投射认同,就是站在别人的视角去看他眼里的自己,然后接受他对你贴下的标签,并因此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波动和相应的行为表现。打个比方,在亲子关系中,如果母亲总说孩子丢三落四,什么都做不好,即便孩子心里不服气,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最终,孩子会从内心认同母亲的话,并向着母亲的指出的特点发展。也就是说,小孩子就这样认同了母亲的投射,然后慢慢地变成了母亲指责的样子。我们就是这样慢慢长大的,却并不自知。而你,却敏感地觉察到了这一点,这真的很棒!”
景以柔思考了一番,道:“我还是不明白……”
“这还得从你的讨好型人格说起,如果一个人在小时候获得的大多是‘有条件的爱’,而不是‘无条件的爱’,那么,他就不得不隐藏起自己的真实需求和感受,而刻意去迎合父母的期待和需求,从而换取父母的关注和赞赏,久而久之,讨好就成了他的习惯,甚至他会逐渐地把父母的需求内化为自己的需求,因为他觉得满足了父母的需求就等于满足了自己的需求。这样父母往往还会因为照顾周围人甚至陌生人的情绪而指责孩子,也会不自觉地引导孩子去在意别人的评价,他们会用这样的逻辑来教育孩子:你这么不懂事,让别人笑话!别给别人添麻烦!你看看人家都在笑话你呢!在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潜意识里就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会不自觉地讨好别人,从而形成‘讨好型人格’。关于讨好型人格,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了,你还记得吗?”
“一刻也不敢忘!”景以柔目光如炬,那些痛苦,她怎么可能会忘?
“很好!正是因为你之前一直习惯性地讨好别人,所以,当你听到了夏之洲的告白之后,你习惯性地觉得你应该讨好夏之洲,而不是拒绝,可是你自己的内心却并不想接受,于是,你展开了一场只有你知道的战役,一方是你习惯性的讨好,另一方就是你真正的自我,在这场战役里,你真正的自我已经有了话语权,并足以对抗你的讨好型人格,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吗?别人喜欢你,并没有成为你喜欢他们的理由,也没有成为你必须配合的原因,这真的很棒!不是吗?”
“真的吗?”景以柔虽然嘴上这么问,心里却豁然开朗,脸上也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当然!你做到了!”师姐说道,“重点不是别人喜不喜欢你,而是你的需求是什么?你喜欢什么?”
“对!”景以柔理直气壮地说道。
师姐又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要警惕自己对别人的投射认同,因为有时候这既害人又害己,就比如,假如一个人觉得别人喜欢看见他笑,他就刻意满脸堆笑,为的就是让别人喜欢他,这既是他对自己的轻视,对自我的抛弃,更是他利用假面具对别人的操控。”
“做人真的很难呀!”景以柔不由地感慨道。
“不!是做个假人难!”师姐纠正道,“做个坦诚的真人其实很容易,就像草木自然会抽芽开花,可,总有人觉得那样不够体面!”
“那么,怎么才算是个真人呢?”景以柔问。
“平静地做自己!心里没有任何顾虑,没有愤怒,也没有抗争,因为你知道,那是你的权利,是任何人都夺不走的东西,就好像你知道一加一就等于二一样的笃定,你会无视别人的一加一等于六的论调,也同样不需要为他人的投射买单。”
师姐说完这些,捡起一块石头朝湖面扔去,那块石头连击了三次湖面,终于沉入了湖里,师姐看着湖面上的涟漪,又说:“都说世人为情所困,其实,困住人的从来都不是情,而是我们自己!”
师姐说到这里,扭头看向景以柔,目光犀利:“你知道吗?人就像是傻子,被放逐到原野上,遇到谁,他就努力地变成谁,到头来却奢望让别人全心全意地爱他——那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不了解的自己!你知道吗?这样的人不仅感受不够清晰鲜明,反应也总是慢一拍,那是因为他早已经将身体与自我分离,并将真自我割裂到一个与身体无关的空间,那个可怜的真自我就这样被关了起来,而他将虚假的自我当成真实的自我活了下来,他也成了围绕着抚养者的感受构建起来的傀儡,一个无视自己感受的傀儡!哪怕有一天,他已经长大,仍旧会不自觉地寻求着别人的感受,围绕着别人的感受转,他一辈子只为别人而活!”
“他好可怜!”景以柔满怀怜悯地说道,就好像说的正是她自己。
“以柔,我希望,你能围绕着自己的感受构建起真正的自我,给她足够的爱,就像呵护婴孩一样呵护她长大,让她有足够的力量成为自己,给她足够的勇气扞卫自己!以柔,其实,这并不简单,因为你真正的自我已经被无视了太久,也被压迫了太久,以柔,你要有耐心,就像教会小孩子说话、走路那样,一点一点地,日复一日地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然后给予她最大的尊重,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最大的爱意,来自你自己的爱,足够的爱……”
景以柔感动地看着师姐,就好像师姐将生命的力量双手呈给了她,她正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师姐时,师姐的目光却越过她,飘向虚空,她叹口气,悠悠地说道:“人这一生到底在找什么呢?”
在找什么呢?景以柔琢磨着,可还没等她想到答案,就听师姐吟诗般道:“山岗上,宁静的夜,有风有月,月如钩也罢,如盘也好,缀上满目的星,就像洒向湖面上的细雨,那是这个世界的眼睛,睁开了,看一看这年年岁岁相似的景,岁岁年年不同的人,什么都不说,因为风儿会偷偷告诉你一切,月儿会为你照亮来时的路,你不回头,因为你还没有找到,你在找什么呢?你茫然四顾,你轻轻地问自己:要找什么来着?没有回答,因为你已经听不懂风儿的语言,你已经忘了你是大地的孩子,你忘了你是谁,你成了山岗上黑色的剪影,弯弯曲曲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