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浩盯着沉前，心中既有庆幸还隐隐有一丝不安。
庆幸的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会这么好，才刚刚进入学海就一头撞上了沉前。
换在一个月前，虽然覃浩也对沉前抱有刻骨仇恨，但他知道找沉前报仇成功的概率比中彩票还低。
沉前是什么人？
如果说在九天之争之前，他还只是一个纸面上的全国武状元，年轻一辈的顶尖人物，但在九天之争后……一直关注着沉前轨迹的覃浩，早已颠覆了心中的想法。
沉前，根本就和他们不在一个层次，“年轻一辈”这种字眼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是赞许，但放在沉前身上却极其的不恰当。
还有谁会把他当作年轻一辈看？
连他的师尊，征西伯都有一次感慨过，假以时日，此子必成大患。
有些事他也是听老师说的……据说，沉前已经有了单枪匹马灭杀巅峰山海的战绩。
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征西伯，覃浩绝对会拿大耳刮子抽他……你在说你妈的天方夜谭呢？
山海之上虽有王侯，可王侯才有几个，山海巅峰，已经是各种意义上真正站在这社会顶峰的那撮人。
地心都市号称有八百万山海，但真正到了“巅峰”这个层次的，估计一万人都难。
一般山海九重天都称不上“巅峰”，在那群人面前唯有俯首。
更遑论普通山海了……在真正的大老眼中，这八百万山海，其实大部分都只是凑数的，包括覃浩自己。
听起来很悲哀，但这却是残酷的武道，在普通民众眼中高高在上的山海，只是王侯眼中的武道基石罢了。
甚至他知道，若非因为沉前的缘故，他都不一定能拜入征西伯门下。
堂堂王侯怎么会收一个残废会为弟子……但如果这个弟子有一定可能为他报仇，那就另当别论。
征西伯的亲侄子温喆死在了九天战场上，死在了沉前手中，盛怒的征西伯短时间内奈何不了沉前，就一次性收了好多记名弟子，基本都是和沉前有仇的。
他覃浩断了一臂，但胜在修炼刻骨天资无双，甚至被他钻研出了另外一条“道”来，这才被征西伯另眼相看，收为亲传。
本来即便如此，覃浩也知道自己和沉前依旧差了十万八千里，报仇遥遥无期。
但谁都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如此快如此突兀。
仅仅大半年后，风云突变，竟有王侯在地心都市开出了天价悬赏，恰逢“学海”开启前夕。
而更扯澹的是，沉前竟然还真的来了“学海”。
他是如此的张狂，好似根本没有把那个天价悬赏放在心上。
接下来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在发现自己进入学海仅仅五分钟就撞到了沉前之后，覃浩开启了此生最为高效也最为简单的串联。
什么“文位”什么探索，全都被他抛到脑后，竟然被他短短十分钟的时间，就拉来了附近上百位山海武者。
一人尚有迟疑，但当聚拢的山海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变得底气十足。
那可是两百亿啊，就算百人平分，一人也有两个亿……很多在场的山海武者把自己卖了也凑不出两亿来。
嗯，再不行王侯人情也卖了，至少又是数百亿到账。
算盘打得叮当响，学海之外都能听见，而偏偏，每个人都认为这不是一种幻想。
这里是“学海”！
再牛逼哄哄的天才进入这里实力也要大打折扣，而且每个人都知道“学海”的数种禁忌之中，有着这样一条……
一定不要陷入围攻。
魂魄之力恢复极慢，一旦损伤麻烦无比，没人扛得住围攻。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当沉前大摇大摆毫无防范的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以山海的眼力和默契，根本不会留下丝毫破绽，无论沉前往哪里突围，都将面对百人围杀。
但不知道为什么，覃浩此时依旧有一丝不安。
或许是因为沉前太过镇定。
他明明已经表现出了不死不休的念头，可沉前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相反，他在沉前眼中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情绪。
不管覃浩这一刻内心闪过了多少念头，沉前此时终于有些恍忽的道，“你叫覃浩对吧……我想起来了，你当初好像还是九人之中为首的那个，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修为不进反退，倒是比当初强了不少，现在有山海五重天了吧？恭喜！”
学海之中修为外放，覃浩倒没什么奇怪，他只以为沉前是在拖延时间，不由冷笑，“拜你所赐，倒要多谢了……沉前，你可还有遗言？”
听出了对方的不耐烦，沉前却是叹息，目光再度扫过那一张张蕴含不同情绪的面孔。
“给你们个机会吧，现在退去，我过往不究……包括你，覃浩。”
这番话说完，所有人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沉前，给他们机会？
虽然众人没有七嘴八舌的一起出口嘲讽，但那脸上的表情也并没隐藏。
沉前见状，只能再度叹息。
他原本也没指望有多少效果，能走到山海，最起码心志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认定的事情岂会轻易更改？
沉前并不是妇人之仁，只是这小半年征战战区，“旧日”小队固然保持着百分百的任务完成率和至今为0的伤亡率，但这并不代表整体。
他还见证了更多。
有一整支山海小队一去不回，亦有重伤归来匆匆休养数日然后一去不回的，还有更多的沉前不知道的不熟悉的山海武者，为了守护人族安危，埋葬异世，至死都未魂归故乡。
经历的多了，沉前反而更能理解吴炜。
什么王侯之争，什么大帝之位……那些东西离普通的人族百姓太远了。
真正守护着这传承香火、这现代文明的，正是王侯眼中那些只不过是武道基石的普通山海。
沉前更宁愿眼前这些人是死在外族战场，而不是死在他手中。
也就在这种时候，沉前无比痛恶那些掀起了内斗的高高在上的所谓王侯，而要结束这一切，目前看来，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
沉前平伸右手，山河刀幻化而出。
这不是真正的山河刀，只是沉前施展魂力的一种媒介。
“沉前……”
这一次，覃浩刚刚吐出两个字，然后他就瞎了。
他眼睁睁看着璀璨如烈阳一般的光芒自沉前体内喷涌而出，紧接着如同圆弧一般的刀芒自沉前手上扩散而出，眨眼就掠过四周百丈，随即消散一空。
百丈……刚好触及到这百余人站得最远的那一个。
别的不提，光是这分精准绝伦的控制力，就已经足够让人骇然。
一切归于沉寂。
覃浩愣愣的看着沉前，依旧是两人对立，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但覃浩的身躯很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艰难的转头，看着四周那一道道彻底凝固的身影。
他们的身躯凝固，表情凝固，眼神凝固……生机也永远凝固。
噗噗噗！
随着一道又一道轻响，他们的身形就好像烟花一样炸裂开来，幻化成了五颜六色的绚烂光芒，随即一点点融入到了周围的海水之中，隐匿不见。
仅从视觉效果而言，这一幕堪称梦幻。
但对于覃浩来说，这却是世间最惊悚的场景。
一刀……
沉前仅仅出了一刀。
上百山海，绝命于此。
身在“学海”发挥不出全部实力并不是借口，因为沉前也是如此。
换言之，哪怕是在外界，沉前一样能一刀屠尽他们。
不……不仅是他们。
覃浩怔怔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一点点撕裂。
他站在刀锋处，反而是最后一个生机断绝。
他的意识开始飘散，回顾此生，涌出最多的竟是不甘。
他还有神通没有动用啊！
那是他自己领悟出来的神通！
也是他被征西伯收为亲传的最大理由。
即便那神通还有点点瑕疵，可征西伯亲口说了，他有王侯之姿……可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他甚至连施展神通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开始没有那些废话，直接动手会不会不一样？
覃浩没有得出答桉，因为他的意识终于彻底沉寂。
沉前无言的看着这上百个山海武者化为无数“知识”，永远的消散在了学海之中，也或许是成为了学海的一部分。
“所以这也是‘学海’补充知识的途径之一吗？”
沉前自嘲的笑笑。
这一刻，他心中无悲无喜。
既然决定了，他就不会再踌躇，至少他坚定的知道，自己究竟要走怎样的路了。
一切混乱不管由何始，只要消灭罪魁祸首，自然天下太平。
而如今，沉前已经有了参与的资格。
当四周的点点光芒散尽，沉前正欲离开，忽的轻“咦”一声，却发现并不是所有光芒都散尽了，在其中数人包括覃浩原先所处的位置上，都留下了形状不同、但俱都光芒闪烁的兵器。
而且沉前敏锐的察觉到，这些兵器和他之前找到的那三个残次品不同，有一丝极特殊的韵味，样式也更为华丽。
“文位！”
短暂愣怔后，沉前意识到了这些是什么。
这就是真正的文位。
他好奇的伸手一招，那团团光华便飘荡而来。
总共四件兵器，还正好分别是最常见的刀枪剑戟。
沉前一一感应而过，片刻后若有所思。
这四个文位之中，只有一个达到了二星等级，其他全都是一星。
一星文位分别是剑徒、商贩和诗人，看得沉前啧啧称奇，不愧是包容万象的学海，剑徒也就算了，诗人和商贩都是什么鬼？
随即沉前醒悟。
难怪许多武者明明进入过“学海”，但却从未曾听他们提及过自己的文位是什么。
虽然这些文位也确确实实是知识的集合，你不能说诗词和商业就不属于知识，可这特么自我介绍的时候怎么会说得出口？
想象两个极有身份的山海碰面寒暄：
“在下柳司徒。”
“在下……王商贩。”
一想想那等场景，沉前就有些忍俊不禁。
然后覃浩得到的那个二星文位，倒是上了一点档次，名为“典吏”，和三师兄石定言的“中丞”文位应该是一个系的，也能加快吸收和容纳其他知识的速度。
只是等级上差了太多。
这些文位如果不吸纳的话是无法带出学海的，但又确实对沉前没什么卵用。
他再找不到高星文位，也不可能拿一星两星的文位凑数……虽然目前看来，文位确实很难寻。
上百个山海，半个小时的收获也就这么一点。
也可能因为这里还属于外海，诞生高星文位的可能不大。
正在这时，远处有湍急水流一涌而来，沉前回身看去，只见一道人影正向这边飞速接近。
等人影到了近前，沉前才散去了警惕，略微愕然：“孙哥？”
来人正是沉前的熟人之一，在地心都市结识的顶尖山海武者孙祚。
“你没事吧？”
孙祚见沉前完好无损的模样，不由松了一口气，“我刚好在附近不远，听路过的武者说有人在围杀你，问明方位后就赶紧找了过来。”
“没事了。”沉前摆摆手，“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孙祚左右环顾没看到人影，听沉前说的轻松，只以为围攻沉前的武者是被打跑了，倒也没有往心里去。
倒是看到沉前面前飘荡的几个文位，孙祚眼睛一亮，“你这收获惊人啊！”
“都是些低等文位，没什么卵用。”沉前摇头。
“话可不能这么说。”孙祚呵呵一笑，“积少成多，量变也能引发质变，只要找到‘书山’，一切都迎刃而解。”
“‘书山’是什么？”沉前却是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孙祚一怔，“就是可以聚合文位的宝地啊……”
“还要这种地方？”
沉前顿时眼睛一亮。
他虽然看过学海的资料，但都是奔着各种危险研究的，反而对学海好处的了解都来自吴炜，而显然吴炜或许是觉得这不是很重要，也可能是单纯的忘记了，竟然没有提过这所谓的“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