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问道,“就算知道我是个山野村夫,不是什么大国师,也要拜吗?”陆望说道,“当然!徒儿从此与师父相依为命了。就是日日砍柴,也无怨言。”樵夫说道,“那我便受你这一拜。你起来。”陆望起身,樵夫把脸一抹,忽然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儿,面部清癯,只是脸蛋红扑扑的如婴儿般,真如画中的南极仙翁。
陆望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猴媚娘更伸出毛手,想去撩他的胡须。玄空子伸手一挥,猴媚娘便悻悻地缩回了手。玄空子说道,“你这猴儿无礼。待会儿我不带你上去了。你自个儿爬藤蔓上这峭壁。反正我看你也是只野猴子。”猴媚娘似乎听懂了般,后悔地搓着手。
陆望刚想开口为媚娘求情,便听得玄空子说一声,“抓紧了!”自己已经被玄空子挟在手臂下,从地上向那笔直的峭壁跃去。他足尖轻轻一点,如蜻蜓点水般在那岩缝间跳跃。陆望只见自己在峭壁间左右腾挪,与危岩、古树擦肩而过,不由得又兴奋、又害怕,只不敢睁眼往下看。
顷刻间来到峭壁上,原来是个开阔的平地。远处一片梅花林盛开,望去似一朵朵白色的云彩。陆望有些惊喜,又有点担心猴媚娘是否能爬上来。他小心翼翼地问玄空子,“师父,那猴媚娘,哦不,那猴儿能不能爬上来啊?”
玄空子笑道,“你还担心那猴儿!它原本就是山间的野猴,这峭壁它肯定上的来,只是和人待久了,野性褪了些。只不过多花些功夫罢了。你再给那猴儿求情,我就把你扔下去。”
陆望咋舌,不敢再多言,便跟着玄空子往梅花林旁的一排精舍走去。玄空子把他带到一间窗明几净的小屋,说道,“望儿,这就是你的房间。”陆望见被褥与日用之物一应俱全,惊奇地问道,“师父,这些东西也是从那峭壁运过来的吗?”玄空子说,“当然不是。还有另外一条隐秘的小路,人能行走的,日后你自然会知道。”
过了许久,猴媚娘气喘吁吁地爬到精舍门口,见到陆望,便赌气似地往地上一趟。玄空子一瞪,它只好乖乖地爬起来,垂头丧气地走到陆望身边,吱吱叫几声以示不满。
天色渐暗,陆望把房间收拾完,坐在禅床边,望着窗外渐渐模糊的树影与山色。心中有些惆怅。猴媚娘钻进他的怀里,咕咕乱叫。陆望才想起,自己的肚子也有些饿了。他起身推开房门,往四周望去,并未见一个人影。
陆望正在踌躇不定的时候,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摇摇晃晃地向自己门边走来。走到门边,陆望定睛一看,这小孩儿扎着双鬟,垂着头发,两眼亮晶晶的,脖颈上戴着一个银项圈,双手手腕上也各套着一个银手环。小孩儿也扶着门,仰起头看着他。
“你就是小望?”小孩儿奶声奶气地开口了。陆望一听,哭笑不得,心想道,你这还在喝奶的小家伙,好大的口气!想着自己已经是个少年了,不好和这小家伙计较,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小孩儿满意地笑了,露出一口脆生生的奶牙,伸出手指自顾自地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
陆望正想抬腿往外走去,小孩儿猛地收起了手指,笑眯眯地看着陆望说,“我是你师兄!”陆望吃了一惊,看着那小孩儿,问道,“你说什么?”小孩儿背着手,一字一句地说,“快叫我师兄!”
陆望蹲下来,看着他说,“你知道我多大了吗?”小孩儿笑得更开心了,扳着指头说,“我生下来就在这里了,比你早来三年多了呢!”陆望问道,“你多大了?”小孩儿露出一口白牙,骄傲地说,“快四岁了。师父说,小望以后也可以教我认字。”
陆望一翻眼睛,暗想道,“难道以后要专门照顾小孩儿,做他的保姆吗?”陆望想起自己在府中的日子,虽然父亲冷落自己,可是自己好歹是尚书公子,又有乳母三娘、丫鬟金雀,还有管家宽叔在身边无微不至地照料着。真是呜呼哀哉!堂堂尚书公子居然要看小孩了!不过,师父说过,自己也不再是什么尚书公子了!
小孩儿见陆望脸上露出哀叹之色,不由得大发恻隐之心,同情地说道,“你教我写字,我可以教你吃饭呢。”什么?教我吃饭?陆望张着嘴巴,简直可以塞下一个拳头,心里哀嚎着,“是不是遇上了一个有点智障的小孩儿啊!看上去好像还不开化呢!”
小孩儿看陆望一脸惊讶,得意洋洋地说,“我们这里吃的饭可和山下的不一样呢!你以后就知道了。”陆望懒得与他分辩,问道,“你叫什么?”小孩儿搓搓手,一脸郑重地说,“我叫玄百里。”陆望说,“这是个好名字。”玄百里听了,觉得遇到了知音,连忙说,“因为师父接我上山的时候,走了一百多里呢。”
陆望心里暗自发笑,说道,“我叫陆望。”虽然不认识字,玄百里装作很懂似的点点头,说道,“这个名字也是很好的。我现在还是文盲,等我学会认字,我就把我的名字写下来,送给你。”陆望笑得捂住了肚子,连连点头称是。玄百里有些懵了,以为他笑自己不识字,只好说,“我先带你去吃饭,师父让我来喊你。”
陆望慢慢直起腰,扶着墙说,“走吧。我早饿了。”猴媚娘也连忙拉着陆望的衣角,要一起跟着去。玄百里瞪大了眼睛,望着媚娘的毛手,有些惊恐地问道,“这猴子咬人吗?”陆望拍拍媚娘的头,说道,“它乖着呢!你以后就知道了。”媚娘也向玄百里嫣然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玄百里有些发愣,也不由自主扯住陆望的衣角。
陆望便张开两手,牵着一人一猴,往玄空子的精舍走去。走进宽大的精舍房间,玄空子正坐在禅床上打坐。一身白色禅衣的玄空子坐在蒲团上,盘上双腿,发如皓雪,银须微微飘动,更觉得仙风道骨。听见房间里的响动,玄空子缓缓睁开眼睛,拿起蒲团边的拂尘,轻轻一扫,便下得榻来。
一个黑色脸庞、样貌忠厚的高大少年连忙移过脚踏,让玄空子把芒鞋穿上。玄空子微微颔首,对少年说道,“千尺,来见过你的二位师叔。”那被称为“千尺”的少年答道,“是!”便转身向玄百里与陆望行礼,说道,“师侄玄千尺见过二位师叔!”陆望目瞪口呆,站在那儿发怔。玄百里倒是笑嘻嘻地受了这一礼。
玄空子见此不以为意,略微一笑,对陆望说道,“我师门中只以入门时间而论,不管年齿大小。望儿,玄百里虽然是个孩童,但一出生已入我门下,因此是你师兄。玄千尺是我的大徒儿生前所托付给为师管教的,因此是我的徒孙一辈,也是你二人的师侄。你不要拘礼。”
陆望应声答道,“徒儿记住了。那位大师兄。。。”玄空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他执意要下山办一件事,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已经是化为黄土了,幸而千尺是个好孩子。”玄千尺听言,眼里也隐隐泛着泪光。玄空子似乎又勾起了往事,手执拂尘遥望了窗外一会儿,又转过头来,说道,“好了,去吃饭吧。”说罢,便抬脚出门。
去饭厅的路上,玄百里偷偷扯了扯陆望的衣角。陆望把他抱起,玄百里便趴在陆望耳旁轻轻问道,“小望,师父为什么会收你啊?以前我听师父说,他不会再收徒了。”陆望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也是他心中的疑问。父亲陆显虽然贵为吏部尚书,可是与先皇与当年两位皇子比起来,也不算什么。师父为什么答应收留一位尚书公子为徒呢?
正说着,一行人已经走进了东边一间宽敞的精舍房间。房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梨木桌,放在厅中央。几张树墩劈成的木凳,散落摆放在桌子旁边。待玄空子坐定后,陆望也挨着他坐下。玄百里与玄千尺依次坐在玄空子另一边。
陆望只见桌上空空如也,正在纳闷。玄空子撮唇长啸一声,声音清越,划破山谷。少顷,一只浑身雪白的猿猱从外大摇大摆地跳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筐子。白猿轻舒长臂,把筐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梨木桌上。
陆望仔细一瞧,都是些山间的果子土物,都不认得是何物。玄空子放下拂尘,说道,“吃吧。”便拿起一个果子,将坚硬的外壳捏成两半,取出果仁食用。陆望问道,“师父,这就是我们的晚饭吗?”玄空子笑着点点头,说道,“此皆为白猿从山间绝壁溪谷等处摘取,吸取灵气精华,不比那俗人吃的米饭鱼肉之物,可荡涤秽气,保养精气,为我们修道的奇珍。”
陆望拿起一个坚果,一筹莫展。猴媚娘见了那白猿是同类,又有满桌的果子山珍,乐不可支,便埋头大嚼。玄千尺显然已有一定的武功底子,捏起果子就吃。
玄百里见陆望一脸愁容,便向他眨眨眼,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钳子和锤子。陆望这才知道玄百里所说“教他吃饭”所言非虚。他向玄百里使个眼色,玄百里便把小锤子递给他。陆望如遇救星,连忙拿起果子,依样画葫芦地吃起来。
玄空子头也不抬地说,“望儿,你今日刚入门,为师开许你和百里一起用工具。再过三月,这工具可是再也不能用了。”陆望点头答应。吃完“饭”,玄空子对陆望说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