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预料已久的惊雷,终于在陆望的头上炸开了。虽然心中早已有了预感,但是当亲耳听见李念真证实时,陆望心中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他问道,“消息准确吗?”李念真焦急地在房中来回踱步,说道,“怎么不准确!我刚才从书房中溜出来的。我父亲已经向陆大人交了底,拉他入伙。”
陆望问道,“是谁让你父亲来的?”李念真冷笑,说道,“还有谁?不就是那位当年错失皇位的前太子,现在的魏王吗?”陆望点头,刘义豫行动了,这在他意料之中,只是动的这么快!
他问道,“他们那边是不是拉来了什么重要人物,现在就急着行动了?”李念真抿着薄薄的嘴唇,说道,“我也怀疑这一点。只是没有探听出来。”陆望问道,“你爹也没有跟你交底吗?”李念真摇头,说道,“他只是一心想着要更进一步,也无所谓忠诚于谁。谁给他高官厚禄,谁就是他的主子。”
陆望问道,“他现在也是位居六部尚书,权力不小,还不够吗?”李念真黯然说道,“权力哪有够的?一旦尝了一口滋味,便会上瘾。只会想要得更多。连刘义豫,不也是不满足王爷的身份,想要那把金龙交椅吗?他能够给的更多,才能吸引这些人跟着他走。”
陆望点头,叹道,“现在的这位皇上,也是跟崔如意同声同气的。根子都在他身上,就算杀了一个崔如意,他也未必会改弦更张。难怪这些年,朝堂的忠臣与能人,离心离德的越来越多。”
李念真问道,“那依你看,陆大人会答应吗?”陆望问道,“你所见,他是如何反应的?”李念真说道,“陆大人没有反应。也没答应,也没拒绝。我父亲一直在劝他。”陆望说道,“看来他们是胸有成竹了。否则不会直接掀牌面了。”
李念真问道,“那你看陆大人。。。”陆望坚决地说道,“他和刘义豫不是一路人。以他出身皇帝伴读的身份和家族的尊严,也不会跟着刘义豫去谋反。”李念真皱着眉头,说道,“那他会去向刘义谦告发?”陆望反问道,“如果是你,会去告发吗?除去李琉璃之子的这个身份。”李念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陆望问道,“为什么?”李念真冷笑道,“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陆望说道,“陆大人也不会。这些年,他对皇帝的心,已经冷透了。”李念真叹道,“唉,真是两难哪。”陆望说道,“也许他早已有打算了。”
李念真问道,“哦?”陆望说道,“我现在还不十分清楚,但他大概心里早已盘算过了。”李念真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呢?”陆望笑道,“我还是回青旻山做山民吧。”李念真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说道,“恐怕你到时候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陆望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呢?”李念真笑了,说道,“我今日会来找你,就说明了我的态度。我既不愿意做给刘义豫冲锋陷阵的狼,也不会做刘义谦的一条狗。虽然与你相识短暂,但却似乎与你认识很久了。就算有一天别人不信任你,我也会相信你。”
陆望握住他的手,说道,“谢谢你。”李念真看看窗外的日影,说道,“我该走了。恐怕时间久了,他们起疑。”陆望点点头,把他送出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中。
天色渐渐暗下来,陆望坐在房中,慢慢地喝着茶。这真是一个是非之地。回京都短短十几天,就发生了如此多的事。一场风暴就要来了,会变天吗?
独自吃过晚饭,外面有家人来报,李府的马车已经走了。李琉璃得到想要得回答了吗?恐怕未必。然而,既然已经开口,陆显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陆望虽然讨厌刘义谦,但对刘义豫更觉得可耻。这一对权欲熏心的兄弟,哪里还有半点兄弟的情分呢!权力让人变得扭曲。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陆望说道,“进来。”管家陆宽推门走了进来。陆宽说道,“少爷,老爷请您过去。”陆望想道,“该来的总会来。”他看看陆宽的脸,陆宽一脸平静,像是未曾发生过任何事一样。他点点头,跟着陆宽走了出去。
到了西跨院,陆显正背着手,站在院里的梧桐树下,仰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冬天的树干已经光秃秃的,只剩下单薄的枝干在寒风中耸立。听见陆望的脚步声,陆显没有回头。陆望站在他身后,静静停住了。陆宽悄悄退下了。
陆望冷静地说道,“陆尚书,我来了。”陆显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眸子静静凝望着他。星光落在他的肩膀上,给他的脸洒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陆望觉得,今天的陆显,似乎有些不同。
陆显没有说话,朝前走去。陆望知道他有话要说,便跟了上去。这一对父子,以一种奇怪的默契,一前一后地走着,空气却异常地安静。沿路有一些鸟儿惊起又落下,在树叶间穿行,搅得沙沙作响。
陆望却越走越心惊。这条路的尽头,是家庙。多年未曾进去过一步的家庙!这里,似乎已经成为尚书府的禁区。而那个温柔的女性,也成为一个不能提起的名字。
果然,陆显站在了家庙的门口。陆望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悲感。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你,娘,是你让他带我回来的吗?
陆显沉声说道,“进来吧。”说着,便抬腿进了庙门。陆望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也跟了进去。虽然多年未来,家庙中却仍是整洁。显然,有家仆在这儿长期打扫。供桌上的牌位干净得一尘不染,瓜果也新鲜洁净。
陆望扫了一眼,果然,没有发现母亲的牌位。他心中升起一股凉意。陆显看他在神案上目光来回搜索,知道他在找陆夫人的牌位,便淡淡地说,“别找了。不在那儿。”
陆望目光一沉。陆显走到神案旁,忽然蹲下身去,拨开一个木头装置。神案下忽然打开一个开关,露出一个暗格。陆显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盒子,放在神案上。他对陆望说道,“打开它。”
陆望吃了一惊,心跳个不停,打开了盒盖。打开盒盖地那刹那,陆望的手微微颤抖。沉香木的盖子缓缓打开,一个黑色的牌位静静地躺在里面。上面用金粉描绘着陆夫人的芳名。陆门沈氏芷柔之灵位!
陆显轻轻地捧出灵位,把它郑重地放在神案上。他用袖子把灵位擦了又擦,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几个金色的字“芷柔”。他喃喃地说,“芷柔,我带望儿来看你了。”
陆望扑通一声跪在神案前,泪水夺眶而出。他对着母亲的灵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眼前已是一片雾气,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看着痴痴望着灵位的父亲,放声痛哭。
陆显听见儿子的哭声,也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在这空旷的家庙中,只有父子的哭声回荡在这幽深的殿堂中。
不知什么时候,陆显手里多出了几支香。他把一支香递给陆望。陆望拿在手中,香头映着陆望的脸庞,暗红的火光或明或灭。
陆显说道,“望儿,拿着这香,在列祖列宗与你母亲前,立个誓,今晚我们之间的谈话,不经我的允许,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陆望看着母亲的牌位,郑重地点点头。
陆显缓缓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把你母亲的牌位放出来吗?”陆望摇摇头,这也是他一直困惑的问题。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认为是陆显已经对亡妻没有感情了,连带这讨厌他这个亡妻留下来的孩子。然而,今晚的这一幕,让他知道自己错了。
陆显叹口气,说道,“芷柔永远活在我的心里。她走以后,我再也没有动过续娶的念头。不光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陆望相信这是他的肺腑之言,问道,“那为什么后来她的名字都不准家人提呢?更不要说在府里摆她的牌位祭奠她了。”
陆显的眼神暗淡下来,说道,“这是为了整个陆府,更是为了你。望儿,到你该知道的时候,会知道的。”陆望问道,“那为什么今天带我来这里,而且。。。”陆望的声音有些哽咽,说道,“而且还让我拜祭娘的灵位?”
陆显问道,“你不想吗?”陆望说道,“想!当然想!”陆显说道,“我知道你想。所以,时候到了,我自然要带你来看看她。这也是我对她的承诺。”陆望问道,“对她的承诺?”
陆显点点头,说道,“还记得你刚回来不久,我对你说的话吗?”陆望仔细思索着。陆显说道,“望儿,我说过,你有你的使命。”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划过陆望的心间,似乎照亮了什么,又快得让人看不清。
陆望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父亲。陆显定定地看着他,说道,“今晚,我就告诉你,你的使命。”陆望问道,“我必须完成这个使命吗?”陆显坚决地说道,“必须。这也是我们陆家的使命。更是段夫子对你的期望。”
“段夫子?!”陆望感觉自己有点混乱了。“从带我去沧州拜师起,这个任务就已经启动了吗?”“是的!”陆显冷静地说,“而且这也是段夫子收你为徒的重要原因之一。”陆望问道,“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局势在布局吗?”
陆显叹口气,说道,“段夫子早就想到,会有今天。他太了解刘义谦,太了解我,也太了解人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