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汉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陆望四人面前,老眼中流出了浑浊的泪水。他张开有些干枯的嘴唇,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我老汉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这场瘟疫本来都要把我收了,没想到又被你们给救了。”
陆望拉着他的手,说道,“老爹,别站着,坐下说。”老汉畏畏缩缩地抽回手,嗫嚅着说道,“别,别弄脏了大人的手。我是染了疫病的人。虽然现在好些了,也比不得你们干净。”
他看着那碗面,说道,“你们放心,我只是烧了烧柴火,给我媳妇打下手。那碗面是我媳妇亲手做的。她是干净的,没得病。我没有碰那面的。你们放心吃吧。”说着,便让小孙女走近前来,把面端给他们。
贺怀远连忙站起来,让出位置给老汉坐。李念真虽然平时是公子作派,这时却平易近人得很,扶着老汉枯瘦的胳膊,笑着说道,“老爹,什么脏不脏的。我们才不讲那一套。”韦朝云连忙接过那碗面,闻了闻,赞道,“好香啊~~老爹,你的媳妇真是好手艺!”
陆望拿起筷子,便挑着碗里的素面,往嘴里送。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边赞不绝口,“果然好吃!”吃了小半碗,又把面碗递给李念真。李念真也尝了些,又端给贺怀远和韦朝云。不一会儿,一碗素面便被吃得干干净净。
贺怀远摸着肚皮,满足地说道,“本来以为只能啃干粮了,没想到还能吃上热面条。多谢了。”见自己手里的面被吃光了,还被称赞好吃,小姑娘的眼睛笑得像一弯月牙儿。她害羞得躲到爷爷的背后,甜甜地说道,“阿大,他们很喜欢吃娘做的面条呢。”
陆望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边,温柔地说道,“替我谢谢你娘。也谢谢你们全家。”小姑娘天真地抬起头,说道,“娘说了,你们是来就我们的大救星。能给你们煮面,是前世积了福呢。”
众人心里都涌起一股暖流。这几日的奔波的疲劳一扫而空,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有满满的收获。韦朝云揉着小姑娘乱蓬蓬的头发,轻声问道,“小妹,你爹呢?”
小姑娘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爹被狄人打死了。”她的眼角边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在她的脸庞滑落,打湿了褴褛的衣衫。朝云不由得内心一阵愧疚,爱怜地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脖子,安慰道,“别哭,我们会为你报仇的。”
“真的吗?”小姑娘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她怯怯地说道,“我娘说狄人很凶的。他们说我们是下等人。”李念真一敲折扇,说道,“那些狄人说夏人是下等人,简直就是放屁。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上等下等。”
老汉敲着拐棒,气愤地说道,“公子说的才是人话!我就不信狄人的那些鬼话。他们打死了我儿子,还编排那些话,来叫我们顺从。我们南城遭了瘟疫,他们狄人幸灾乐祸。巴不得我们死绝了才好呢。只有大人你,是我们夏人自己的官,会管我们,待我们好。”
他一边说,一边抹泪。陆望把吃完的空碗交还到老汉手上,拍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道,“老爹,别伤心。我们生为夏人,一辈子都是夏人。我们都是同声同气的同胞。你的痛,就是我的痛。我们会赶走狄人,还夏人一个朗朗乾坤,清平世界的。”
老汉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光亮,倚着拐杖,迟疑地问道,“真的有那么一天吗?”陆望坚定地说道,“有!”贺怀远扶着老汉,说道,“老爹,你放心吧。我们大人,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你就把这颗心放在肚子里。”
“大人,你叫什么?”老汉欣喜地说道,“我信你。你来这儿救我们,我相信你说的话。我回去把您的名字刻在牌位上,日日烧香为您祈福。我老而无用了,能为大人做的,只有这些了。”
陆望看看其他三人,对老汉说道,“我们都有一个名字,叫夏人。老爹,你要刻,就刻这个名字吧。”
四人起身收拾东西,把老汉和小女孩送到他们的安置营房,便策马奔腾而去。在十字路口,四人都要踏上不同的归途。
陆望说道,“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大家回去后,都各自小心。”朝云问道,“到那一天,我们大家才能一起光明正大地策马而行呢?”
李念真说道,“现在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也过的烦了。可是,也只有忍耐。”陆望感叹道,“是啊,忍耐。忍耐的日子虽然难捱,可是,只要想到有熬到头的那一天,心里还是有希望。人,最害怕的是失去希望。”
贺怀远说道,“大人,我们跟着你,心里就有希望。总有一天,我们能看见路的尽头的。”陆望点点头,说道,“那就让我们一起前行,去追逐那光亮吧。”
四个人,四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又依依不舍地松开。四匹骏马奔向了三个方向,而这四个一同在复国之路上前行的年轻人的人生终点,却是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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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望和贺怀远回到府里时,李三娘正对他们翘首以盼。总算见到陆望的爱驹那黑色的矫健身影,三娘松了口气。陆望走进院子,三娘连忙迎了上去,关切地看着他。
“少爷,外面正闹瘟疫呢,可要小心些。”三娘有些担忧地看着陆望,小心地提醒道。陆望拉着三娘的手,笑得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说道,“三娘,你看我这身板,阎王来了都请不动我。”贺怀远也帮腔说道,“是啊,三娘,你就别瞎操心了。大人命硬着呢。”
三娘戳戳贺怀远的额头,有些嗔怪地说道,“你们呀~~”贺怀远把头一歪,说道,“放心吧,有我在旁边服侍着大人。”
三人说说笑笑地走进内院。在回廊下,遇见了端着托盘的飞花。她穿着一身清丽的紫色纱衣,虽然做着侍女的活,倒也风姿出众。
飞花向陆望欠了欠身,轻声说道,“给大人请安。”陆望皱了皱眉,说道,“罢了。过来这院里,还习惯吗?”飞花说道,“飞花向来是随遇而安之人。哪里都可习惯。”贺怀远在陆望背后,朝飞花眨眨眼,飞花微微报以一笑。
陆望点了点头,说道,“习惯便好。”刚要转身离开,飞花忽然放下托盘,跪下说道,“飞花有个不情之请。”陆望疑惑地看着她。贺怀远也吃了一惊,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飞花抬起头,说道,“我想外出祭祀祈福,为大人祈求瘟疫早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