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的眼神闪闪发亮,语气沉稳而坚定。是的,太阳沉没在地平线下,这是最黑暗的时候。然而,日夜轮回是世间的常态。这黑暗不会永远笼罩大地。终有一刻,这明亮的日头会跃出地平线,把温暖的光线洒满人间。在黑暗之中仰望光明,这就是此卦真正的含义吧。
玄空子带着赞许的眼光看着自己的爱徒。短短几个月,从青旻山走出来,回到形势诡谲多变的京都,在这险恶的波涛里,陆望不但没有沉沦,还迅速地成长了。
那个曾经只想一心隐逸山林的青年,被推进了暴风圈,勇敢地抬起了头,用自己的肩膀承担压顶的乌云。有一天,他会带着众人走出这暴风圈,还夏国的子民一片天朗气清。
“让你心中的那束光芒指引你吧。”这是玄空子对爱徒的箴言。陆望的眼神温暖而明亮,看着窗外的晴空,坚定地点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了陆宽的声音。他轻声说道,“少爷,朝云来了。”陆望微微皱起眉头。昨夜朝云离开没多久,今晨又来了,难道达勒那边又有变故?“进来吧。”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朝云此时一副管家打扮,与陆宽推门而入。一见到陆望的房中多了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顿时有些吃惊,连忙看着陆望,又转过头看向陆宽。
由于身份特殊,她来陆府都十分小心,除了以公事名义来拜访以外,都对见到外人十分避忌,就连府中家丁也会回避。所以,昨夜她也走得十分匆忙。而此刻,这两个陌生人居然待在陆望房中,而且见到了朝云。可见陆望并不在意他们得知朝云的身份。他们是谁?
细看下去,这两人的身材似乎与昨夜那一对劳工营逃出的役夫父子十分相像,穿的衣服也是雷同,但面貌却大不一样。昨夜那一对父子,相貌蠢笨,一副苦寒之相。而房中这两人,一个仙风道骨,精神矍烁,一个敦实健壮,孔武有力,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陆望见朝云一脸疑惑,不敢轻易开口,知道她没有认出玄空子与玄千尺就是昨夜那一对到府上来投奔的父子。他在青旻山时,朝云每次来山上,都没有见过师父与师门中人的真容。师门规矩严厉,以朝云的外人身份,也无缘得见。今日意外撞破,也是一段机缘。
朝云是他最亲的人,他也无意隐瞒。陆望转头以眼神征询师父的意见,玄空子摇摇头。看来,玄空子暂时还不想让朝云知道这其中复杂的内情。因此,陆望决定先不说破,便对朝云说道,“这两位是我最可信任的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听陆望如此介绍玄空子与玄千尺,陆宽心里也有了数,也不多嘴说出二人的来历了。朝云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放下心来,往房间四周看了看,问道,“昨夜那对父子呢?我见那老人家昨夜似乎情况很不好。刚才来的路上,宽叔说他发了急病。”
“没错,情况是不太好。”陆望捕捉这朝云脸上微妙的变化,说道,“他昨夜突然抽风,晕了过去。我给他检查,才发现全身都长满了痈块,病得很重。过了一夜,痈块都溃烂了,变成了脓疮。”
朝云的脸上一阵抽动。听到老人病重的消息,她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眼眶也有些发红,杏眼圆睁,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她急忙问道,“现在他人呢?”
“我给他扎了几针,搽了些药膏,不会有性命之忧。”
朝云一眼瞥见房中的那个铜盆,里面是粘稠的黑红色脓血,一些白色的蛆虫翻着肚皮,漂浮在脏血之上。她一阵干呕,捂着鼻子,焦急地问道,“这些都是那老人家身上的。。”
“是的。”陆望的表情平静无波。朝云突然“哇”的一声吐了。陆望连忙让陆宽与玄千尺小心翼翼地把这铜盆抬走,搬到药房去。
他扶着朝云在凳子上坐定,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这些东西清理出来,那老人家就好多了。不信你问问他。”知道朝云心地善良,担心那老人家的安危,他指着玄空子,想让朝云宽心。
玄空子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朝云,淡淡说道,“是好些了。我亲眼见的。”朝云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眶湿湿的,低声说道,“流了这么多血,溃烂成这样子,就算一时侥幸不死,能有几日捱得过呢?我昨夜真是太小气了。真应该把荷包给了他。”
陆望一愣,没想到朝云居然愿意把荷包赠给昨夜那非亲非故的老儿。只听得朝云继续说道,“本来我今早来,是为了给他送荷包的。我昨夜回去后,连夜缝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想着今天一大早送过来。赶在他们父子离开京都之前,送给那老人家赔罪。”
这时,连玄空子也有些震动。他叹了一口气,问道,“那种随口说说的话,你怎么也当真。还巴巴地缝了一个相同的荷包。”
朝云抬起有些肿胀的眼睛,有些愤怒地瞪着玄空子。明显朝云昨夜一夜没睡,都用来赶制这个一模一样的荷包了。“你这人好没道理。爷爷要给孙女儿带个漂亮的荷包做礼物,这也是随口说说的吗?只是这个荷包对我来说特别重要,所以昨夜我才舍不得给他。”
她提起昨夜的事,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有无限伤感和惋惜。显然,看到那么一大盆可怖的脓血和蛆虫之后,她不认为昨夜那老儿有活着回家乡的希望。所以,昨夜没有满足那老人家小小的愿望,让她自责不已。
那个昨夜赶制的荷包,也是白费力气了吧?她无奈地往袖口摸去,打算把那个新荷包拿出来。然而,袖口里却是一阵空荡荡的。本该放着的新荷包,不见了。
朝云脸色陡变,又仔细翻找了一遍,却仍是空空如也。她几乎要哭出来,焦急地对陆望说道,“刚才路上,我还检查了一遍。明明在这袖筒里的。”
这时,陆宽与玄千尺刚刚把铜盆里的药引安置好,回到房里。见朝云说自己失落了荷包,陆望也大感惊异。朝云身手了得,警惕性很高,一般的高手要近她的身都很难,更何况无声无息间偷走她身上之物。这可是顶级高手的境界了。妙手空空不外乎如是。
妙手空空?陆望与陆宽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人。陆宽连忙问道,“你有没有在路上见到一个乞丐模样的少年?”他描述了那个偷走月影璧的小乞丐的形貌。
“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朝云细细回想了一遍,“不过只是在路上擦肩而过。”陆宽重重地拍了下大腿,“八成是他了。”
这时,玄空子听了两人的对话,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仰起头对空中呵斥道,“玄千尺,你这小东西!还不乖乖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