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后一批安置营的百姓,贺怀远终于松了口气。昔日人声鼎沸的左翼禁军安置营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所有曾经被转移到安置营的疫民一个不少地回到了他们的家,带着健康的身体与完整的家庭。而根据陆宽之前登记摸底的情况,散居在城内的所有患病百姓也都恢复了健康。
带着一身的疲惫,贺怀远最后看了一眼陪伴了自己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安置营,又想起了第一次与陆望、朝云来安置营时,那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递出来的一碗面。
那碗面很香,很香。他闭上眼似乎还能回忆起它的味道。他们四人轮流吃完了它,带着小女孩和他爷爷的期盼悄然离去。
迎着满天的晚霞,他策马而去。回到明国公府,已是华灯初上。陆望刚刚吃完晚饭,正在后院的花园休息。在暮春傍晚的微风中,池塘边的凉亭中弥漫着独特的晚春气息。陆望与玄空子相对而坐,面前放着一副棋盘的残局。
“师父,看来这是死局。”陆望沉吟良久,注视着那纠缠在一起的黑白色棋子。局中已成胶着之势,黑子与白子混杂在一起,难分胜负。
“不要急。”玄空子笑眯眯地捋着银须,举重若轻地又下一子。局面顿时豁然开朗,陆望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略一思索,轻轻下子。玄空子点了点头,说道,“就到这里吧。你已经打开局面了。”
陆望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向玄空子深深鞠了一躬,诚恳地说道,“师父,谨受教。”
贺怀远已经在凉亭外静侯了半晌,等待陆望与玄空子的棋局结束。陆望沉声说道,“进来吧。”贺怀远轻轻跃起,掠过水面,稳稳地落在了凉亭中。
凉亭外的水面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木槿花瓣飘落在池塘上,随着波光流散。陆望的眼神淡淡扫过随水摇荡的落花,问道,“都办完了吗?”
“办完了。”贺怀远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就是贺怀远的好处。他就算办了天大的事,立了再大的功,事情完了,便也当做没有,不放在心上,如同未做过一样。
陆望也很满意于他平淡的回答。结束了便是结束了。若还挂在心上,如同自己有天大的功劳一般,日夜悬念,便是把颗芝麻当宝珠了。
“宽叔也和你一起回来了吗?”陆望估计,陆宽大概也在这时该回府了。瘟疫的救助善后事宜已经收尾,陆宽和贺怀远都可以好好休息一阵了。这段时间,他们太累了。其实,最累的是陆望,但是,他并不以为自己有什么资格喊累。
贺怀远进府门时,并未看见陆宽,正想回复,忽然听见背后陆宽的声音,“少爷,老奴已经回来了。承少爷挂心。”
转头一看,正是陆宽穿着家常衣服,缓缓向凉亭走来。正是那张熟悉的脸,但是贺怀远心里却有些纳闷。宽叔今天出门时不是穿了一件松绿的袍子吗?怎么出去一趟,回来时就变成了海蓝褂子了?
他正在心里嘀咕,走进凉亭的陆宽却悄悄对他眨了眨眼睛。宽叔居然还有这么调皮的一面?!贺怀远大跌眼镜,简直像看见了鬼。
只见陆宽走到陆望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少爷,事情都办完了。城里散居的那些百姓之前已经造册统计,今天已经全部清点复查完,都已经康复了。这场瘟疫,我们打了个大胜仗!”
陆望眼神有些古怪,盯着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宽叔,你真是辛苦了。”他缓缓伸出手,握住陆宽的手腕。
“这算什么,少~”陆宽正要笑眯眯地谦虚一番,忽然手腕被陆望扣住一翻,整条手臂差点就被卸下来。他杀猪般地嚎叫起来,“哎哟,少爷,饶命啊~”
“你到底是谁?”陆望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陆宽”。“你不是宽叔。”
“我怎么不是?”那个“陆宽”还想继续狡辩。
“他不会用你这种口气讲话。”陆望太熟悉这个待自己如亲子的老管家了。这个假陆宽太狡黠,他的脸没有丝毫破绽,但是语气和表情都在出卖他。
在一旁的玄空子忽然出手把陆望的手臂隔开,假陆宽借机从陆望的挟持中脱身而出,“哧溜”一声躲到玄空子身后。
“师父?”陆望有点懵了。师父居然袒护这个假陆宽。
“都怪我。”玄空子揪着假陆宽的耳朵,把他从自己身后拖出来,哭笑不得地说道,“朝云,别淘气了。”
朝云?!陆望和贺怀远大跌眼镜。她什么时候成为易容高手了?如果不是陆望对陆宽太熟悉,都会被她蒙骗过去。这张脸太无懈可击了。
假陆宽垂头丧气地扯下头套,再揭开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朝云嘟着嘴,“怎么那么快就被识破了!玄宗师,我出师不利啊。”
玄空子温和地对她说道,“丫头,你该知足了。如果不是望儿对陆宽几十年的了解,他也未必看得出来你是个假货。”
朝云这才点点头,说道,“这倒也是。反正我的技术是过关的。”玄空子也说道,“你这丫头确实冰雪聪明,一学就会。”
陆望吃惊地张着嘴,问道,“师父,你把师门的易容术教给朝云了?这不是非师门弟子不外传的吗?”易容术的传授确实有严格的规矩,连陆望也没有得到易容术完整的传承。而朝云,就这么轻易登堂入室了?
玄空子瞪了他一眼,“你这个老古板!谁说只能传给你们的。这丫头我看着顺眼,就要传给她。何况,你的腰带我都送给她了,她和师门弟子有什么分别。”
这一番话倒说得朝云有些不好意思了,偷偷看了目瞪口呆的陆望一眼,又躲到玄空子身后。
“这。。只要师父高兴就好。我没有意见。”陆望嗫嚅道。贺怀远站在一旁掩嘴而笑。学会易容术的朝云,以后可会让陆望有的受了。
玄空子正色道,“望儿,我今晚就要走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所幸瘟疫已经平息,我的心愿也已经了了。”
陆望一时有些发怔,“师父~”他心里还私下惦念着,想要玄空子留下来。
“望儿,为师本来就无意于红尘俗世。”玄空子叹气道,“你还有尘缘,现在还不是你回山的时候。这也是我当年对你父亲的承诺。百里和千尺,我会让他们留下来帮你。”
陆望的鼻子有些发酸,“师父。。”面对着如慈父的严师,他感慨万千。“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父亲,让我下山呢?”
玄空子看着陆望的眼睛,缓缓说道,“天边一株杏,何人向阳栽?桃李会此意,他年望春风。”
陆望心头一震,像响起了一个晴空霹雳。父亲的遗书,怎么会从师父口中缓缓道来?而刘义豫,也曾经对他吟出这几句诗。这个谜语,像一团看不穿的烟雾,萦绕在他的心间,挡住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