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威今日这一番陈述,着实惊人。郝遒在心里转了几个弯,沉思一会儿,方才抬头说道,“你说的确实太惊人了。可有什么能印证你的说法吗?毕竟不能空口无凭。”杨威倒也通达人情世事,知道郝遒是出于谨慎,而不是有意推诿。这可不是过家家。
他对郝遒说道,“要印证,这也不难。郝大人只要去内史府里调档,诸多细节和来龙去脉,自然可以与我的话互相印证。”
内史府里所收藏的,包括了许多皇家秘档。如果是刘义谦在之日,自然郝遒是绝无可能见到这些材料。不过,现在江山已经换做刘义豫坐,刘义谦流亡西蜀,郝遒如果去面见皇帝,请求阅档,大概还可以一试。
郝遒心想,内史府的档案是可查的。杨威这么说,自然有底气,说明他不是胡编乱造,信口雌黄。更何况,一个堂堂的左翼禁军中郎将,也犯不着编排一派谎话,跳进这潭浑水。
这么一想,他对杨威正色道,“你且在京兆尹府里侯着,我先去面圣请旨。倘若陛下准许了,我就立刻去内史府查了档案,便回来。那时候我们再从长计议。”
杨威知道郝遒已经信了他七八分,只是要慎重起见,再去内史府查档复核。如今,把当年的真相全部吐露出来,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对郝遒拱拱手,说道,“有劳郝大人了。唉,如果不是我已经走到绝境,也不会亲自上京兆尹府来求援。”
心里藏着这个重大的秘密,郝遒也坐不住。稍微交待了一番,他便换上官服,径直进宫去了。杨威坐在后堂,两眼瞪着天花板发怔,时而唉声叹气,为当年之事而后悔不已。
他时时不安地看看沙漏,心里估计着郝遒已经走了多久。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似乎被人为拉长了许多倍。到底还要多久呢?他焦灼不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叹了一口气,他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疲惫地把头靠在了椅背上。近日来,都沉浸在一种紧张的情绪中,难以自拔,他觉得身心俱疲。
恍惚之间,意识似乎开始模糊。他的头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歪去,眼前的房间好像正在摇晃。他甩了甩头,觉得这困倦来得有点不同寻常。鼻尖一种微甜的香气涌了进来,暖腻而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不好!经验丰富的杨威知道,这是迷香。他无助地挣扎着,咬破了舌尖,试图让一点血腥唤醒自己的意识。然而,这迷香却甚为霸道,立即就侵袭到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迅速地在黑暗中坠落。他想抓住些什么,留在世间。而那黑甜的香气,却引着他不断沉沦。
他知道,自己将要摔进无边的黑暗,也许再也无法醒来。在眼皮快要阖上的那一刹那,一个壮健的模糊身影忽然如鬼魅般出现。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感觉到脖颈间一阵冰凉的寒意。那是一把明晃晃的钢刀,闪着寒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终于还是来了。杨威已经发不出声音,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在它到来的这一刻,他心底反而格外平静,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欣喜。终于不用再这么担惊受怕了。只是,有些舍不得妻子曹红。唉,也管不的那么多了。
在钢刀刺进杨威的脖颈的那一刻,殷红的鲜血喷射出来,像水柱一样溅在房间的桌椅上。而杨威已经感觉不到这剧烈的疼痛。他已经昏死过去,坠入永远的黑暗,再也不会重返人间。
在郝遒查阅完内史府的档案,匆忙赶回京兆尹府时,推开后堂紧闭的房门,所见的就是这一副血淋淋的景象。一具无头男尸,穿着杨威的衣服,坐在太师椅上,似乎正在完成某个仪式。房间的桌椅、地板上,溅满了鲜血。在尸体的身旁,找不到一个干净的落脚处。
门口守卫的士兵也闻声而来,被这凶案现场震惊得目瞪口呆。良久,郝遒扶着门框,抖抖索索地哼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居然在京兆尹府。。”
这也是大夏开国以来所罕见的凶案。在堂堂京兆尹府的后堂,居然有一位左翼禁军中郎将,在守卫官兵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被残忍杀害。
而凶手却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见到他的影子,更没有留下痕迹。守卫甚至没有听到打斗或者呼救声。而杨威,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送了命。
随同郝遒一起前来的下属官员见到这副骇人的景象,也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对郝遒说道,“大人,看来此贼极为凶恶。千万要小心啊。我们京兆尹府,现在也被贼人盯上,单凭我们自己,恐怕无力办理此案啊!”
郝遒也吓破了胆,胆战心惊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深恐陷进此案的下属连忙献计,“不如请示陛下,兹事体大,还是请刑部尚书柴朗一起侦办此案。否则,就是把我们京兆尹府的官员杀光了,也找不出凶手啊!”
这是明显要把责任上交,推出京兆尹府的大门,以免受到牵连。郝遒也是个怕事的主,唯恐自己受到连累,一听这个推诿塞责的主意,便连声叫好,说道,“如此甚好!我马上就去。这现场,让人保护好。”
下属连连点头,急忙把门关上。没有人弄得清楚,在这守得密不透风的京兆尹府,凶手是怎么进来的,更如此从容不迫地作案,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一想,只让京兆尹府人人自危,脊背发凉。这也难怪他们要把这起案子往外推。他们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虽然郝遒对此秘而不宣,但是这样惊恐怪异之事,哪里还瞒得住!到了晚饭时分,整个京城便轰动了。人人都说,凶手今日大摇大摆地进了京兆尹府,将左翼禁军中郎将杨威砍下头来,然后扬长而去。传言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邪乎,细节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陆望也从镇铁川那里得知了确切的消息,知道了杨威上门求救,而后在密室被割头的消息。他知道,那只纸羊兑现了。杨威被砍下了头颅,这起连环案也到了终点。他应该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最让陆望担心的时候到了。五名受害者已经全部遇害。他们围绕着上官渊,串起了一个完整的链条。杨威是当时抓捕上官渊的内卫中郎将,他的遇害更证实了陆望的推测。既然上官渊是这五人被害的连结点,那么很明显,凶手是冲着上官家族来的。
这个终极目标,就是上官无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