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诏书很快便下了。飞花是个无名小卒,外界不过是认为陆望向饶士诠父子示好,而送的人情。而李念娇,堂堂内阁次辅之女,千金大小姐,品貌俱佳,居然被赐婚给恶名远扬的饶弥午。
他虐杀前任夫人,人尽皆知。前房尸骨未寒,居然又有名门闺秀被送入虎口,真是令人唏嘘不已。京都的高门大户,都对李家同情不已。
虽然李家也是财雄势厚,但是饶家却是皇亲国戚,又把握内阁中枢,权高位重。既然饶皇后看中了李念娇,李家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这也让其他参加过踏春会的闺秀们,人人庆幸,不入饶皇后的法眼。否则,被点名赐婚的倒霉蛋,就可能是自己了。
这几日,李家大门紧闭,李琉璃也告病不起,躺在家中。李念真倒是正常办公,只是遇见以同情的眼神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他都一概装作没看见。
公务一办完,他便心急火燎地往家中赶。旁人开玩笑道,妹妹要出嫁了,李大人便连赌场也不去了。他听了,也只是笑笑。一回家,便关上大门,往内院赶。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他的妹妹,李念娇,已经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了。
李念真这日换下朝服,脚步匆匆地向内院赶去。走到李念娇的卧房门口,只见几个丫鬟探头探脑地往里头张望着。他呵斥道,“干什么呢?在这鬼鬼祟祟的。”
几个丫鬟噤声,面面相觑,不敢回答。这时,李念娇的贴身丫鬟抹着泪,从里屋走了出来。李念真一把抓住她,问道,“大白天见鬼了吗?好好的哭什么!”
他心中焦躁,自然口气不善。那个贴身大丫鬟却并没有介意,只是用手背抹着泪,吸着鼻子,脸都垮下来,哭哭啼啼地说道,“大少爷,姑娘恐怕是气疯了。我怎么劝,也劝不住。”
李念真心里一沉,大步走向里屋。在精致的纱窗旁,李念娇坐在梳妆镜前,不言不语,痴痴呆呆地坐着。她头也不梳,眉也不画,云鬓蓬松,叉着手放在腿上,两眼无神,毫无焦点,只是望着眼前的空中。
在她面前,放了一个红漆小托盘,里面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她却全然没有胃口,看也不看一眼,只任由饭菜变冷。此时的她,早已经三天没有进食,原本光泽丰盈的脸蛋,都凹陷下去,瘦削得让人心疼。
李念真鼻子一酸,轻轻走上前去,半蹲在她面前,柔声劝道,“阿娇,我是哥哥。算哥哥求求你,别气坏了身子,多少吃一点吧。”
而李念娇却如无知无觉的木石一般,充耳不闻。她眼神呆滞地瞪着眼前的空气,似乎陷入了回忆。忽然,她嘴角一咧,对着空中发出了“吃吃”的小声,仿佛中邪一般。
李念真心中酸楚,见妹妹这副痴傻的模样,与平日活泼俏丽之容,判若两人。他紧紧握住阿娇的手,把脸埋在其中,低声啜泣起来。
突然,李念娇的手一松,露出一串深红的手珠。李念真定睛一看,正是当时玄千尺赠给李念娇的定情信物。此时,它正紧紧地握在李念娇的手中。
李念娇似乎被惊醒,重新合拢了手,死死地握着,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喃喃自语道,“我要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在她的心里,只有玄千尺。而此时,他正在千里之外的西蜀,隔着万水千山。这也是李念娇如此凄楚而无助的原因。
李念真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娇,我知道你在听。你听哥哥说,我绝不会把你交给饶弥午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你相信我,我和陆望都会保护你的。你不会被他伤害。谁都不能伤害你。”
听到他这番劝慰,李念娇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颤抖着,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发出一阵破碎的笑声,把那串红色手珠捏得更紧了。她绝望地摇摇头,“我不信,那个狗皇帝下旨了。他和饶家,要把我往死里逼。”
“别说傻话!”李念真痛心疾首,对刘义豫和饶士诠父子的恨意深入骨髓。“你吃一点东西好不好?”
“我不想吃。”李念娇决绝地摇摇头,“我要等千尺回来,见他一面。”她早已心如死灰,也不在乎自己现在蓬头垢面的样子。只恨自己时骞运乖,不该为了看一眼玄千尺,去那个该死的踏春会,反而让饶皇后看上,选中作为嫁给饶弥午的祭品。
看着李念娇这副气若游丝的样子,一旁的贴身丫鬟着急地跺跺脚,一时嘴快,便喊了出来,“唉哟我的大小姐,十天后饶府就要来接人了。玄姑爷就是插了翅膀,也从西蜀飞不过来啊。”
听见丫鬟说出确切的婚期,李念娇猛然转过头,冷冷地注视着丫鬟,问道,“当真?”丫鬟被她冷冽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眼神躲闪着,不敢答话。李念真也没有回答,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真的。”李琉璃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外踱了进来。他穿着便服,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带着对爱女的无限愧疚,他走到李念娇面前。“阿娇,认命吧。饶家已经上报了宫里,把婚期定了下来。你好歹吃一点吧。是我对不起你!”
李念娇一时无言,脸色倒显得很平静。她攥紧了手里的红色珠子,轻轻摩挲着,终于站起身来,轻轻拿起饭碗,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房中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看着她把这晚碗饭吃完。李念娇放下碗筷,拢了拢头发,淡淡地说道,“我要睡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李念真看看她深陷的眼窝,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别担心,睡了一觉,就好了。”
“就好了吗?”李念娇笑着,自言自语道。她冷漠地扫了一眼父兄,说道,“阿爹,大哥,你们好好照顾自己。”说罢,她疲倦地起身,向床边走去。
李念真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妹妹的神色,平静地不寻常。让仆人扶着老父回房后,他站在门外的院子里,看着绿树荫荫,心里却无限伤感。
忽然,他听见妹妹房内传来“咚”的一声,像是凳子倒地的声音。他心里一沉,如离弦的箭一般,拔腿向房间奔去。
一脚踹开房门,李念真浑身冰凉。在正中的房梁上,悬着一根白色的衣带,末端打成了一个结。一张凳子歪倒在地上。李念娇的头陷在死结中,瘦弱的身躯挂在房梁上,在空中来回飘荡,像无家可归的野草,等待着飘零的结局。
他大吼一声,冲了进去,疯狂地挥舞着双臂,跳上桌子,把李念娇抱在怀中,平放在床上。用颤抖的手指抚摸着她苍白的脸,大颗的泪珠从李念真眼中滚落,滴在她禁闭的眼睑上。
“来人啊!”李念真的吼声回荡在房间中。窗外的叶子也簌簌地掉落,一片片飘在地上,就如同这世间无数被命运作弄的男女,在无情的绞索旁,只有送上珍贵的头颅,接受无可奈何的命运。然而,死亡却并不是解脱。人,不论贫富贵贱,从来都躲不开命运的毒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