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土重来的饶弥午,坐着一辆马车进了京都。这一次,他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张扬。他的身份,本来就是应该在碎叶湖放羊的苦刑犯。
这次能够回到京都,多亏了他的亲姐姐饶皇后对刘义豫“逼谏”。以治疗重病的名义回京,他自然不敢再飞扬跋扈,只能收敛性情,悄悄地进城。
坐在青盖小车里,饶弥午的身上盖着棉被,半躺在车厢里,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的脸上,涂成了蜡黄色,手脚上也用药汁染的黑乎乎的,指甲里也浸透了一层黑色。乍一看来,饶弥午似乎真的是命不久矣。
那车夫与仆人都是饶士诠派去服侍他的心腹。对他的“病情”,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们现在陪他进京,无非也是为他打个掩护,好让人相信,饶弥午是真的重病缠身。
进了城门以后,贴身仆人钻进车厢,小声地说道,“大爷,进城了。老爷有吩咐,万事当心,自己检点些。”
饶弥午点点头,说道,“知道了。别叫大爷了。外人听见了,也不便当,还以为我在碎叶湖仍然有人服侍呢,平白让人说嘴。”
随着马车辚辚的车辙声,饶弥午拉了拉身上的棉被,把车窗推开半边,冷冷地向外看去。离开这里太久了,让他几乎忘记了京都的风味。这一派热闹繁华,才有活着的味道。
碎叶湖旁一派苦寒,寂寞萧瑟,那里的苦役偶尔有受不了孤苦而逃走的。最后的下场,或者是在碎叶湖旁迷路,弹尽粮绝而死,或者是被官差抓回,关进监牢。
对自小在烟花从里长大的饶弥午来说,碎叶湖简直是个无法忍受的地狱。那里一片荒凉,几乎没有人味。饶弥午习惯了烟花柳巷,声色犬马,在一望无际的萧瑟湖畔,简直绝望地要发了疯。
他怀着一腔仇恨,在碎叶湖边一天天地捱下去。父亲饶士诠派来人手暗中与他,答应早日将饶弥午救出去,让他回到京都。终于,饶弥午等来了佳音。他欢喜雀跃,便按照饶士诠的安排,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重病之人。
不久之后,他终于等来了接他进京的命令。乘着一辆青盖小车,他以一副病恹恹的姿态,重返京都这个斗兽场。
这时,他把头探向车窗,吸了吸鼻子,贪婪地吸着京都那热辣辣的空气。这里的空气,透着尘世的燥热,不像碎叶湖边那带着咸味的寒寂。太好了,终于回来了!饶弥午庆幸自己劫后余生,终于重返人间。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向四处打量。此时已经将要入夜,马上就要是一年一度的采青节。街上人头涌动,许多民众也上街采办过节所需要的东西。街市上灯火通明,还隐隐传来笙箫之声。
饶弥午恨不得蹦下车来,像菜园子的牛一样闯进街市玩乐。暖红轩的舞姬,不知道柳腰还是如此纤瘦吗。。好久没看胡旋舞了。饶弥午心里痒痒的,像被一只小手轻轻挠着,喜不自胜。若不是还要维持着这个重病缠身的假象,他早就肆无忌惮地光临暖红轩耍乐了。
正在饶弥午的眼睛贪婪地四处搜寻时,突然耳边传来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饶兄,久违了。”这声音十分熟悉,听上去在儒雅中又带着威严。
饶弥午疑惑地抬眼,朝旁边看去。马车也停了下来。在灯火黯淡之处,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正面带微笑看着饶弥午。他骑着通体乌黑发亮的骏马,手持缰绳,看上去十分淡定。这正是饶弥午的老熟人,陆望!
陆望正是容光焕发,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发黄的饶弥午。饶弥午本来刚刚从苦寒的碎叶湖回京,在那里也是不得补品滋养,面黄肌瘦。为了假扮重病患者,他也刻意装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此时蓦然撞见陆望,他又气又恼,却无法当面发作。他靠在窗旁,心有不甘,阴阳怪气地说道,“陆大人,真是风采更胜当年啊!”
陆望微微一笑,看着有气无力的饶弥午,说道,“听说饶兄在碎叶湖吃了不少苦头,还患了重病。”
患病回京都医治,正是饶弥午离开碎叶湖的借口。饶弥午当然也不敢任性,便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做出一副病重的样子,说道,“碎叶湖那个地方,谁待了都要得重病。陆大人,你这样身娇肉贵的,要是去了那个地方,恐怕会病得比我更重呢!”
他内心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把陆望扔进碎叶湖,用马刷把他全身上下搓掉一层皮。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沦回碎叶湖旁养马的苦役,饶弥午经历的,是从天堂到地狱的折磨。这一切,都是陆望导致的。这也让他把陆望列位头好敌人,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陆望听出了饶弥午话中的恨意和嘲讽,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拱手道,“饶兄那个苦,我可不敢受。既然回京都了,就好好休养。祝饶兄早日康复。”
他看似在恭祝饶弥午早日康复,实际上却是话里带刺。赤月下的指令,是让饶弥午一旦康复,就回到碎叶湖继续做他的苦役。陆望这一番话,是在暗中嘲讽他,让他早点滚回碎叶湖。看来,陆望也并不欢迎这个重返京都的饶公子。
“多谢陆大人的关爱。”饶弥午咬着嘴唇,在肚子里把陆望骂了一万遍,顺带把已经长眠地下的陆显也大骂了一顿。但是,他也不敢跳出来跟陆望叫板。此时,他只能忍气吞声,躺在车厢里,接受陆望的“祝福”。
“应该的。毕竟曾经同僚一场嘛。先告辞了。”陆望笑着一扬鞭,骑马离去。贺怀远也跟在他后头,缓缓走近了饶弥午的马车。他悄悄低下头,冷冷地看了饶弥午一眼,款款离去。饶弥午看着曾经与自己“暗通款曲”的贺怀远,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自己对贺怀远一直拉拢,他也暗中投诚。那次鞭打陆望,事发之后,饶弥午被发配碎叶湖,贺怀远却仍然毫发无伤。现在看来,他还是陆望的亲信随从。“这真是条变色龙。”饶弥午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被贺怀远利用了。
贺怀远一直都是陆望的心腹,从未被自己拉拢过。那次贺怀远主动通风报信,把他带到刑部大牢,说不定是陆望使的“苦肉计”,引诱自己不顾禁足令闯入大牢,被达勒的管家抓个正着。
“他们原来是穿一条裤子的!”饶弥午“啪”的一声关上车窗,无力地靠在车厢壁上。他的眼中喷出怒火,“幸好,现在可以回府了。我们饶家,是不会放过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