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听见三娘推门而入,从满桌的案卷中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三娘把碗碟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爱惜地埋怨道,“你呀,一宿没有睡了。就是要忙,也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啊。虚长了这么多岁,倒比小的时候更不懂事了。”
“我这也是没办法。时间太紧急了。”陆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三娘面前,他才偶尔流露出顽童般的本性。
“可别自己饿着了。热腾腾的包子,是你最爱吃的。”三娘把一碟包子端了过来,放在陆望的桌子上,盯着他说道,“快,把它吃了。”
“好吧,你先放着,我一会儿就吃。”陆望又埋首于案卷,用手中的笔做些记号。
“不行!”三娘坚决地说道,“我这一走,你又昏天黑地地看这些东西了。我得盯着你吃完了,才放心离开。”
陆望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了三娘一眼,“我这就吃。”三娘把装着调料的小碟也端了过来,放在陆望的手边。
朝着三娘感激地笑了笑,陆望拿起一个包子,随手往手边一蘸。他的眼睛还是牢牢盯在案卷上,脑中还在思索着。他把包子往嘴中一送,却见三娘连忙摆着手冲过来,要按住他的手。
只是,三娘还来不及拉住他的胳膊,陆望已经把包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他下意识拒咀嚼着,居然有一股墨汁味儿从舌尖散开。
“哎哟,少爷呀!”三娘连忙从陆望手中把包子一把夺下,哭笑不得。“你看看吃的是什么?”
陆望这才抬起头,看着那个被咬了半口的包子。在洁白的包子皮上,蘸满了浓黑的墨汁。陆望往自己的嘴唇上一摸,手上也是一片墨汁。原来自己居然把包子蘸满了墨汁,往自己嘴里送。
他哑然失笑。“是我太糊涂了。”接过三娘递过的纸巾,陆望擦了擦嘴唇,又啜了一口清茶,漱了漱口。
三娘连忙拿起剩下的包子,蘸上调料,亲自递给他。“快吃吧。”陆望笑着接了过来,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片刻之后,陆望已经把一盘包子一扫而光。他满足地摸摸肚子,对三娘说道,“好吃极了。”这是三娘亲手做的包子,他从小吃到大,对那种味道十分熟悉。对他来说,吃几个三娘做的包子,就是一顿最幸福的早餐。
“你也太拼命了。一夜不睡,就在看这些东西。”三娘有些责怪地看着他。陆望是她一手带大的,就如同自己的爱子一般,是她的心头肉。
陆望转过头,看着那些案卷,叹了一口气,“这都是死刑犯的案卷。皇帝今天就要勾销这些死刑犯。过了今日,他们就是死人了。就算过后再发现有什么疏漏差错,也来不及了。”
“你想再复核一遍,查找有没有差错的地方?”三娘知道,陆望大概是在复核这些死刑犯的案卷,看看有没有误判错判的地方。如果发现了疏漏差错,也是救人一命,不至于让犯人冤死。
“是的。”陆望郑重地点点头。“我只是一夜不睡而已。如果有犯人是冤枉的,过了今天,他们就会被勾销案卷定案了。一旦执行了死刑,再也醒不过来。我这一夜劳累,也算不了什么。”
原来,陆望是在通宵查看复核死刑犯的案卷,以防有疏漏差错。藏在书上窥视的庄无命,见此也感到心有悸动。
如今人心浮躁,竞相逐利,陆望却能够为不相干的人彻夜不眠而工作,以挽救被冤枉的死刑犯的生命。如果他只是一个看重权位的人,这样做对他来说毫无益处,简直是自讨苦吃。
三娘也面色凝重,轻声问道,“有发现冤枉的犯人吗?”
“有,还不少。”陆望皱紧眉头,指了指堆在旁边的一摞案卷。“这些都是有问题的。判得很草率,而且证据不足,就草草定案。这其中,大概也有猫腻。”
刑部尚书柴朗,一向贪渎名声在外。由他执掌刑部,许多无头冤案也就因此产生。
“你打算驳回?”三娘关切地看着陆望。他彻夜研究这些案卷,当然是要尽全力抢救这些有冤屈的死刑犯。
“当然要驳回。”陆望的手有力地在空中挥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柴朗贪暴凶狠,把人命看得如同稻草一般。我绝不会袖手不管。今天进宫,这些有问题的案卷,我要驳回。拼尽全身力气,我也要把这些有冤屈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个当初天真烂漫的孩子,已经成长为展翅高飞的雄鹰。李三娘看着自己最爱的孩子,心中感到无比的骄傲。“你要做,便去做吧。老爷知道你仗义执言,也会赞同你的做法的。”
“谢谢你,三娘。”陆望握了握三娘的手,坚定地说道,“见人将要溺毙,我怎么忍心不管呢?既然知道他们是冤枉的,还要昧着良心同意勾销案卷,这太欺心了。我不会让柴朗这种人肆意逞凶的。”
三娘收拾了碗碟,便推门出去,留下陆望在书房中继续工作。
此时,院子里已经开始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鸟鸣。天边晨曦微露,庄无命把身形隐藏在浓密的树阴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房中的陆望。
他仍然在伏案工作,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案卷,时不时提起笔来勾画。庄无命本来是奉命前来行刺他,此时却犹豫了。
这样一个大公无私的朝廷重臣,自己如果真的刺杀了他,岂不是罪孽深重?饶士诠以前让自己干的“脏活”,大多也是刺杀和饶士诠一样的争权夺利之人。但是陆望,却是不同的。庄无命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对这个在桌旁埋首工作的明国公陆望,他下不了手。
更何况,在自己的幻境里,那个背着自己逃生的同伴,与陆望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这是巧合吗?
庄无命的心里,有一个声音钻了出来,轻轻问道,“少将,是你吗?是你吗?”
沉思半晌,庄无命下定了决心。他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咬破手指,快速写了几个字。然后,他把布条缠在一把锋利的小刀上。
他对自己的刀技一向十分自信。握着那把缠着布条的小刀,庄无命对准了陆望的书房梁柱,将真气提起,贯注在手腕上。他猛一发力,手腕轻轻一抖,将小刀对着梁柱飞了出去。
在刀尖咬上梁柱的一瞬间,庄无命也立即腾身一跃,飞速离开了陆府的后院。树上的飞鸟也被惊起,扑腾腾地四处乱飞。
陆望被小刀破空的风声惊动,从案卷中抬起头来。院子里一阵动静,他立刻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只见树叶一阵摇动,飞鸟乱窜,在自己书房的梁柱上,多了一把飞刀。显然,是有人躲在树上发出飞刀。
取下飞刀,上面有一张布条。“饶士诠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