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喝多了,但她还有意识,她记得在廊下遇到了张遮。
她总有种错觉,遇到张遮的次数好像变多了。
她慵懒的起身,宫人服侍她穿衣。
她打了一个哈欠,头有些痛,她伸出玉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时有宫人来抱:“皇后娘娘,御花园里的梅花开了。”
姜雪宁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门外,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张遮。
张遮喜雨爱梅,昨夜下了雪,又见到了她,他定是不喜。
今日梅花开了,张遮见了定会高兴。
想到张遮会开心,她心头也高兴起来。
姜雪宁失神后突然看到铜镜中的自己,吃了一惊。
镜中那个带着小女儿娇羞的人让她感到陌生。
她愣住了,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一个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连同那个人的样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没有笑,张遮从未对她笑过。
因为张遮讨厌她,所以不愿对她笑。
她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娘娘,您近日来总是叹气,心情不佳,要不去御花园看看梅花。卫大人送来的新品种,不知道开的如何?”
御花园原本种了很多牡丹,被她剪坏了,便让宫人拔了。
姜雪宁便让人种梅花,卫梁一研究出新品种,便会让人快马加鞭送给她。
想到卫梁,姜雪宁笑了起来,卫梁真是个傻子,一点看不出她把他贬去种地只是为了羞辱他。
卫梁反而对她感激涕零。
世上居然有这样傻的人,还被她遇到,应是傻人有傻福。
姜雪宁眉梢扬起,说:“摆驾御花园。”
她到了御花园,满眼望去是一片白色,梅枝上覆盖一层雪。
她走下石阶,望着一株开了两朵梅花的红梅出神。
这梅花确实好看。
一行人踏雪而来,发出声音,姜雪宁回头,一眼便看到走在人群中的张遮。
张遮现在是刑部侍郎,三品大员,进宫的次数变多了,所以他们偶遇的次数也多了。
其实不算偶遇,大臣们同皇帝议事都会从御花园经过,而她只要站在这里等,便能遇到。
张遮一行人看到她,向她行礼,张遮的姿态最为雅正,白雪映着他大红色的官服,那般耀眼。
她恍惚一下,让大臣们起身。
大臣们离开,有人窃窃私语:“皇后娘娘为了笼络宫中大臣,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常常出现在御花园中,不知最近又是为了想笼络谁?”
张遮面露不喜道:“大人慎言,此刻在宫中。”
没有人再说话,一行人与皇上谈完事,已经天黑。
张遮不知出于何种心情,落在人群最后方。
他性情寡淡,平日独来独往,落在最后面并不突兀。
他心底有那么一点期待,路过御花园时,那个站在廊柱下的倩影,没有在。
他沉静的走过,但他突然放缓的脚步,说明他心中的不平静。
他在期待着什么?
这么晚了,姜雪宁不可能再出现。
可他还是怀揣着那么一丁点儿的希冀。
四周很静,静到只有他踏雪的声音。
“张大人,梅花开了。”
是姜雪宁的声音。
张遮松弛下来的身体绷紧,他停住了脚步,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快要靠近他时,他才转过身躬身行礼。
他承认,他有私心。
他行礼后抬起头,看到姜雪宁手里拿着一枝红梅,身边没有宫人。
“张大人,听说你喜欢梅花,我让人研究了新品种,专门种在御花园里。你看这枝梅花花瓣一层一层的,像无数只蝴蝶的翅膀聚拢在一起,你可喜欢?”
姜雪宁献宝似的把梅花递到张遮的眼前,生怕张遮看不清楚,她还向前又走了两步。
张遮没有后退,盯着她的脸,又看了看梅,没有开口。
姜雪宁没有想到这样稀奇的梅花入不了张遮的眼,有些颓然。
“看来张大人不喜欢,那我让卫梁再研究研究,等到有新的品种,我再告诉你。”
姜雪宁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沮丧。
“张大人此刻不喜,是因为见到了我,对吗?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姜雪宁妩媚多情的眼尾下垂,一双眼满是凄然。
张遮不忍,但想到大臣们对姜雪宁的议论,好心劝道:“皇后娘娘,是为了赏梅还是为了拉拢人心?”
姜雪宁抬眸。
“我想要你的心,你给吗?”
一向冷静自持的张遮,这刻心跳加快,心里有些乱,沉默的看着姜雪宁。
姜雪宁自嘲一笑:“张大人,我说的真的,不是拉拢,是想要你的心。”
姜雪宁拿着梅枝抵在张遮的胸口。
张遮慌乱的后退一步,看到姜雪宁含情脉脉的双眸,他躬身低头:“娘娘不要玩笑。”
再不敢抬头看姜雪宁的脸。
姜雪宁有些恼,没让张遮起身,拿着梅枝一点点在张遮的身上移动,一直移到张遮的脸上。
张遮不为所动,依旧低着头。
“张大人,你舍命维护我,对我一点情意都无吗?”
“娘娘,臣只是护君,并无他意。若是让娘娘误解,遮向您道歉。”
张遮头垂得更低,身子弯的更厉害。
这个回答不是姜雪宁要的。她恼怒的命令:
“张遮,起身,看着我。”
张遮站起身,看向姜雪宁,双臂垂落在两侧,宽大的袖袍遮挡他不安的手。
姜雪宁摆弄着梅枝在张遮的脸上划动。
“我若把梅枝扔掉,换成我的手,你当如何?”
“娘娘,不可。”
张遮慌乱,紧张的盯着姜雪宁的手。
姜雪宁心里有气,可她明白,终是她一厢情愿。
她灰心失落的收回梅枝。
“不可。我知道不可。张大人,是我强求了。不过我最近总是想起你,遇到你的次数也变多了。”
张遮低眉敛目,不去看姜雪宁失望的双眸。他平静的开口道:“娘娘误会了,微臣与娘娘的相遇次数并未增多,只是娘娘以往眼中看不到微臣。后来微臣为娘娘解了逆党追杀的困境,娘娘对微臣心存感激,便能注意到微臣的存在。娘娘,不必胡思乱想。君君臣臣,此乃纲常。微臣告辞。”
张遮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留下一串坚实有力的脚印,好像在表明他的决心。
姜雪宁愤然落寞,也转身离开,随手扔下那枝红梅。
张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远去,紧绷的身体颓然停下,双拳紧握,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
姜雪宁,你我遇见的时候就晚了。
他想。
以后姜雪宁不会再来撩拨他。
他说的非常清楚。
只是他的心口为何又闷又痛。
之后的一年,姜雪宁仍经常站在御花园里,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张遮和一众大臣依旧打御花园路过,姜雪宁的眼里仍然只能看到张遮一人。
张遮注意到了姜雪宁的目光,却不再看姜雪宁。
姜雪宁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不再会突然拦住他,也不再撩拨他。
他觉得自己上次说清楚了。
这样挺好。
可只有他知道,那些难以入睡辗转反侧的夜晚。
也只有他知道,自己莫名的失神与失落。
第二年,御花园中的梅花又开了,姜雪宁静静地站在梅花树前发呆,直到张遮路过。
她叫住张遮,欣喜的说:“张遮,卫梁说他正在研究绿梅。我听闻你最爱绿梅,等到绿梅开花,我送你一枝。”
姜雪宁说完就离开,她不想看到张遮拒绝她的神色,平白让她难受。
张遮看着匆忙离去的姜雪宁,黯然的双眸闪过一丝亮光,心中波澜起伏。
世事弄人,宫变了,姜雪宁被幽禁在坤宁宫中。
张遮被下了大狱。
又是一年,绿梅开了。
御花园中再无姜雪宁赏花的身影。
而张遮到死也没有看到姜雪宁送来的绿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