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朱祁镇好不容易批完了奏疏,正准备去校场练练骑射,就看见杨老三一脸凝重的跑进了乾清宫。
“你怎么了?”朱祁镇皱眉道。
“皇上,午门外,王英大人带着翰林院的人正跪在那哭呢?”杨老三说道。
“他们怎么没完没了啊!”朱祁镇皱眉,刚迈出殿门,又见徐恭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臣徐恭参见陛下。”徐恭气喘吁吁的跪下道。
“何事?”朱祁镇见他脸色焦急,知道肯定又出事了。
“陛下,今天下午,在长安街红怡院前,翰林院的王英、王直大人等几位大人险些被打了。”徐恭小心翼翼说道。
“哈,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谁敢当街殴打朝廷大臣?”朱祁镇一听,居然笑了。
这几个老顽固被打,他心里居然还挺高兴。
“何人所为?!”朱祁镇刚开口问,就见张辅黑着脸,身后带着袁桢、朱仪、郑亨等七八个勋贵子弟也走了过来。
“就是他们。”徐恭回头,看了一眼袁桢等人,又道。
“陛下,老臣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小混蛋给您带过来了。”张辅一躬身,闷声闷气的说道。
明白了,朱祁镇看着袁桢等人冷笑一声,转身进了乾清宫书房。
徐恭看了看张辅,便跟着皇帝也进了乾清宫。
“老公爷,我们咋办?”袁桢急道。
“不争气的东西,跪好了,等着!”张辅扔下一句话,进了乾清宫。
朱棣靖难成功后,大封二十六功臣,其中以姚广孝为第一,封荣国公,并且在他死后还配享太庙,第二就是张辅的父亲张玉。
经过永乐、洪熙、宣德这四十多年的发展,这些勋贵世家通过相互联姻,已经形成了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他们或共同进退,或同气连枝,已经如铁板一块。
他们能找上张辅,也就不足为奇了。
“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朱祁镇坐回御案前,冷声道。
张辅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徐恭,见徐恭没有抬头,于是他上前几步,将袁桢几人去他府上说的事情经过又复述一遍。
“徐恭,你说。”朱祁镇面如冷霜。
“回陛下,臣今天恰巧路过长安街,刚走到红怡院门口,就见广平侯袁桢、成国公之子朱仪、武安侯郑能、泰宁侯陈灏、襄城伯之子李珍李瑾,还有成安伯郭昇之弟郭昂,或手持棍棒或赤手空拳,阻拦了王英等大人的那车,”
“不过,臣并没有看见是谁先动的手,臣到的时候王英的车夫已经被打倒在地,其车棚也被朱仪打烂,许是因为打闹过程中惊了王直的马,所以…所以才完成王直大人摔进了护城河。”
徐恭说完,已是后背发凉,因为他并没说他看见了是袁桢先挑事在先。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看似权力天大,可说到底他就是皇帝身边的一条狗,他也是个人,也需要在官场左右逢迎,毕竟官场除了权力争斗,更多的是人情世故。
今天这么多勋贵子弟当街殴打大臣,其中两个还是皇帝曾经的老师,好巧不巧,让他给看见了。
他又不敢不报,只好硬着头皮将有些事轻描淡写的说了。
“哼!”朱祁镇一捶桌子,徐恭身子一抖,赶紧伏在地上,不敢动。
“王直怎么样?”朱祁镇对着门口问道道。
侯宝有些气喘的出现在门口道:“回皇爷,奴婢刚去了太医院,太医说王大人只是有些擦伤,没伤着骨头。只是…”
“恩?”朱祁镇看向侯宝。
“只是王大人上完药后,回午门跪着了,奴婢去劝过,可老大人说若是陛下不严惩广平侯等人,他就跪死在午门前。”
“侯宝,你去,把他们带到偏殿,告诉他们,朕自会还他们公道。”
“奴婢遵旨。”
“你说,该怎么办?”朱祁镇又对张辅怒道。
张辅一愣,这怎么把球踢给我了?
还不等他开口,又听皇帝怒道:“他们都是你国防部的人,朕当初把他们交给你,不是让你张辅当老好人的!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啊,大白天的逛妓院不算,还醉酒行凶,殴打朕的老师,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臣,有罪!”张辅跪下,说道。
“朕说你有罪了吗?起来!”朱祁镇怒道。
“杨老三!”朱祁镇对着门口又是怒吼。
“臣在!”杨老三按刀出现在了门口。
“准备廷杖!就在乾清宫外!”朱祁镇怒道。
“是。”杨老三应声而去。
朱祁镇在屋内来回踱着步,不久,见侯宝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于是大步走出殿外,见袁桢朱仪等人一脸可怜巴巴的跪在地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们扯着嗓子骂道:“丢人现眼!”
一众无法无天的勋贵此时跟受惊的鸵鸟似的,脸都贴到地上了,屁股撅的老高,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陛下,都准备好了。”杨老三道。
朱祁镇走出殿外,又道他们身后,对着他们的屁股一人踢了一脚,一边踢一边大声骂:“丢人现眼!”
踢完了,朱祁镇又道:“是你们干的?”
“是…!”几个人齐声带着哭腔道。
“好,还算是个爷们。既然承认了,那就得认罚!”朱祁镇又道。
“臣等认罚!”
“好,”朱祁镇转头对着侯宝道:“将他们带到这里,观刑!”
“来人,廷杖!”朱祁镇又道。
行刑的禁军立刻上前,将这些人扒光了上衣,按在了条凳上。
“陛下,打多少下?”杨老三问道。
“一直打!”朱祁镇扔下一句,怒气冲冲的走进了殿内。
紧接着,殿外传来了“砰、砰”的杖责声。
刚开始,这些人还挺爷们,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又因为皇帝将王英等人叫来观刑,为了武人的面子,他们也得咬牙撑住不出声,可随着廷杖的次数增加,朱仪先忍不住了,杀猪般的惨叫声似乎很有传染性,袁桢郑能等人也跟着惨叫起来。
而观刑的王英等人开始时还有些高兴,皇帝当着他们的面为他们出气,说明皇帝心里还是有他们这些文官的。
可越打,几人幸灾乐祸的笑容没了,惨叫声和鲜血让他们开始有些不忍了。
头上绑着白纱的王直看不下去,小声对着王英说:“王大人,再打下去,就打死了,陛下既然惩处了这些人,我看还是算了吧。”
王英也有些不忍,他虽然有些固执,可人情世故官场潜规则他还是懂得,真要是打死一两个,把人得罪死了,他们这些人日后在京城恐怕也没好日子过。
于是点点头道:“也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打死了,你我以后恐怕无法在朝堂立足了。”
说罢,他对着监刑的杨老三道:“杨将军,停了吧。”
杨老三一斜眼,冷冷的说道:“陛下没说停,就得一直打下去,不能停!”
见杨老三不为所动,王英一跺脚,又走到殿门口对着侯宝道:“侯公公,本官想求见陛下,还请您通报一下。”
侯宝点点头,悄声走进了殿内。
不一会,侯宝又走了出来道:“王大人,跟咱家进来吧。”
“臣王英参见陛下。”
“嗯。”朱祁镇没有抬头,声音有些冷淡。
“陛下,臣…臣…要不廷杖还是停了吧。”王英有些尴尬的说道。
“不打不成器,这些混账无法无天,朕早就想收拾他们了,你别管,打,一直打,打死他们!也好让其他勋贵长长记性!”朱祁镇怒道。
王英一听,皇帝这是下了杀心啊,真要是打死了他们,不光他们的家人恨死了自己,就是其他勋贵估计也要恨死自己。
“陛下,其实他们也是醉酒胡闹,毕竟臣等也没受什么损失,要不就算了吧。”王英又道。
“也罢,但是当街醉酒行凶,殴打朕的老师,不能这么算了,不狠狠教训他们,他们记不住。”
“这…”王英刚想说,
又听皇帝开口道:“王卿,朕说,你来拟旨。”
“广平侯袁桢、成国公之子朱仪、武安侯郑能、泰宁侯陈灏、襄城伯之子李珍李瑾,还有成安伯郭昇之弟郭昂,醉酒行凶,殴打朝廷命官,视国法如无物,为彰国法,肃纲纪,即刻起罢免此七人军中所有职务,罚奉三年,圈禁府中半年。”朱祁镇说完,也不等王英,径直走出了殿外。
走出殿外,朱祁镇看着七人被打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冷声道:“抬回去!”
周围的禁军赶紧上前,给几人披上了衣服,抬往太医院去了。
去往太医院的路上,袁桢趴在条凳上挤出几丝笑容道:“杨老弟,多谢了。”
杨老三苦笑:“侯爷,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个干嘛?一会到了太医院,上了药,回家好好养伤。”
“没问题,改天红怡院我摆一桌!”袁桢道。
“您还红怡院呢,您敢去,我可不敢去。”杨老三笑道。
“怕个鸟啊,”说着他龇牙咧嘴的看了看其他几人又道:“我知道,今儿陛下打我板子是为了给那个几个遭瘟的书生一个交代,若是真打,就这几十板子,我们早就死了。”
“行了,侯爷,”杨老三俯身,低声道:“既然知道陛下的苦心,您几位日后就少给陛下惹麻烦吧。”
袁桢点点头,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