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被查抄了?”
常清远猛地站起来,眼前却是突然一黑,他向后趔趄两步,旁边的小夏立刻伸手搀扶住。
“师傅……”接到孙府被抄,前来传递消息的小夏有些担忧地道。
常清远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让我想想……让我想一想……”
他换了一口茶水,随即用拇指和其他四指扣住额头两侧的太阳穴,一下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冷静下来。
孙奎那人老谋深算,就算是入了狱,尚且有能力脱身。京城的人与他勾连颇深,锦衣卫和东厂两边的关系他都能维系,这不可能是什么情谊,或许是利益。而且,最重要的是龙椅上的那人的态度!
如今他的那些罪证,多半就是锦衣卫呈上去的,东厂那边也暂时没有出手。最要紧的是,吴焕和邢镐并未拦下消息。这就有意思了!
常清远突然笑了出来,那双满是恨意的眼里落下了两滴泪水。他心悸得厉害,不自觉的捂上了胸口。
小夏见状,立马掏出一颗药丸让他吞下去,在他的后背缓缓拍打,顺气。
常清远长出一口气,问小夏:“是昨晚还是今早?”
小夏答:“是今天一大早。周围的住户全都亲眼看见抬着大箱的东西出去了!”
“那些东西放进去了吗?”
小夏笑嘻嘻的回答:“放进去了,师傅放心!”
常清远用冰凉的手指拽住小夏,起身的同时说:“我们去换件衣裳吧!顺便把东西带好,毕竟我是他的义子,估计待会儿就要有人来了。”
*
锦衣卫今早的动静蛮大,惊得金陵的勋贵和官场都有些发懵。只一个不留神,刑部就丢进来了一批犯人,大大小小的太监、官员都在其中。
张楷听衙役说常清远也关在此处,有些讶异,毕竟孙奎被直接关押在了镇抚司。他往牢房深处去,在里头的倒数第二间里看见了常清远。对方虽然容色憔悴,但精神状态不错,一身月白色直?,却自得的坐在地上,与昏暗的牢房格格不入。
常清远听见有人来,缓缓睁开了眼睛,语气平淡:“张大人,您怎么来了?”
张楷负手站立,不急不缓地说:“你是他义子,按理说里头的勾连颇深,可你居然被锦衣卫丢到了这里。你做了什么?”
常清远笑了,抬头看向张楷,说:“大人向来知我,我是个不爱俗务的,身体也不好,很多事情,我都是能避则避的。”
张楷严肃的脸上出现一抹凝重:“常掌印何意?可是说这孙奎的事情与你毫不相干?”
常清远回避了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大人这话是自己要问的,还是刑部要问的?”
张楷皱着眉,看着他的眼神中有些警惕。
“张大人不必如此。我不过随意问问罢了。毕竟干爹在金陵多年,向来是恪尽职守,这次遭难,不过是一时的,只要陛下仍旧念着干爹,他就不会有事。”
张楷冷冷地说:“此次的命令是陛下亲自下的,朝中重臣皆上奏弹劾,你刚刚说的假设,恐怕要落空了。”
“怎会?”常清远皱着眉,露出一副不可置信地表情,“内阁出手了?干爹毕竟多年劳苦,之前修建河堤一事也办得漂亮,就不能将功折罪?”
张楷像是从未认识常清远一般,上下打量一番,说:“别想了,金陵大小官员皆上了折子,你交代完事情,还得看陛下如何处置你!”
常清远眸光闪了闪,低头不语。
张楷见此人冥顽不灵,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我要见吴焕吴大人!”
张楷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常清远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仍旧只能见到常清远乌黑的发顶。
牢房两侧的灯火闪烁,时不时有油灯微微爆裂的声音。张楷思忖片刻,转身大步走出。
两个时辰后,兵部尚书吴焕从常清远的牢房里走出,步履生风,眸中满是喜色。他刚出刑部就直奔兵部,从怀中拿出一沓纸,对长随说:“甘炳忠现在何处?”
“甘大人亲自去了苏州,说是要将苏州民乱的涉案官员先扣下。”
吴焕颔首,又说:“那你去趟锦衣卫,说是本官有事相商。”
长随出了刑部,打马前往镇抚司。
*
沈熠此时并不在锦衣卫,他将刑讯的事情交给底下人,抱着那盒子证物来到了卢老头的院子。
他刚跨进后院,就听见云五在逗陈溪禾,脸色一黑。
陈溪禾听着云五嘴里的市井笑话,笑得发抖,震动了胸口的伤,一时有些内里发痒,没忍住,咳了起来。
沈熠撩开帘子,推开堵在床前的云五,皱着眉问:“溪禾,你病还未痊愈,刚刚我听你咳嗽声有些重浊,可是胃部有些不适——”
陈溪禾出声打断了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本来也没有咳嗽,不过是听着玩笑,一时岔气,伤口震动有些痛。说到胃,好像是有些不大舒服,说不定是胃里的东西没有克化,待会儿让安安给我一粒山楂丸就行。”
沈熠见陈溪禾也不再咳嗽,松了口气,说:“你身体几次三番受伤,需要自己多注意些,万不可留下什么病症。”
陈溪禾看了看窗外,外头的垂丝海棠经过雨水的洗礼格外娇媚,花色嫣红,一条长梗斜垂而下,犹如妃子醉态。
“好啦,我知道啦!”她慢慢支起斜靠在床上的身子,“云五,安安和宁宁快要醒了,卢叔在熬药,你去看着点他们。”
云五磨磨蹭蹭地不想离开,无奈陈溪禾一直盯着他,眼神真诚,他只好冲着沈熠翻了个白眼,晃了出去。
陈溪禾看着云五出去,转头见沈熠还站着,拍了拍床边,让他先坐下。
“拿到了?”
沈熠正色道:“按照你说的,我拿到了,明日就送往京城。”
陈溪禾在被子下缓缓缩起双脚,双手环抱住自己,有些茫然地说:“那就好。接下来的事情便也是我能做成的了,他能不能死,还得看上面人的意思。”
沈熠把盒子放在她的脚边:“我但凡再慢一步,那老东西就要这个盒子处理了。”
“能在官场如鱼得水,更能获得天子恩宠多年,又会是什么简单人物。”陈溪禾冷笑,眼里满是讥讽,“他可能不会想到自己有这样一天。我师傅师娘死得那样惨,指不定也就淡淡揭过了,一日不将他摁死,我是一日不放心。”
“你别伤心!”
那声音如同暖泉浸身一般,让人有些酥麻。
陈溪禾看着近在咫尺的沈熠,竭力转过头去,说:“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你觉得能成吗?”
沈熠幽深的眼神仍在她身上,只是比刚才多了几分严肃,说:“我这里、吴焕那里你都做了准备,你得相信自己!”
陈溪禾轻轻问:“你没有怪我利用你吗?”
“何来利用?”沈熠摇了摇头,“你如此辛苦为自己筹划,给我的东西递上去,也是大功一件,看起来是互惠,其实更多的是你在帮我!”
陈溪禾脸上多了几分开心,说:“若是能脱了这个奴仆的身份,我就能更加自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前赖在父亲母亲身边,只想着这样舒舒服服地过下去也不错,经此一遭,算是知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什么意思了。”
沈熠愣一下,犹豫地说:“你父亲……”
陈溪禾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自从发觉我爹的案子有很多人牵涉其中,我就知道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现在只发觉孙奎,但孙奎背后必然有更恐怖的庞然大物。这次如果问不出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沈熠半晌不语,黯然笑了:“你向来自己有主意,有些东西我不说你也能知道。可这样终归耗神,有些话,你若信我,我很是乐意听的。”
他起身拿上东西,理了理衣服,“你先歇着,养好身体,我改日再来看你。”
陈溪禾手指颤抖,心里波澜骤起,看着他的背影,眼前蓦然一片朦胧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