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张老夫人携亲眷上香,借住寺中厢房,这会儿想见一见师傅。”
外头的人并未进来,只隔着门扉大声说着,语气平淡,和了凡几乎如出一辙。陈溪禾眼前几乎又出现了一个翻版小了凡,莫名觉得好笑,嘴角压都压不住。
了凡看了一眼陈溪禾,继续淡淡道:“为师有客,烦请老夫人稍等。”
外头没了声响。
见陈溪禾吃着糕点,了凡起身亲自替她倒了杯茶,说:“小友前来,所为何事?”
陈溪禾起身接过,赶忙用茶水将嘴里发干的糕点咽了下去,朝着了凡抱歉地笑笑。她将落至身后的小挎包转了回来,从里面拿出两张纸,恭恭敬敬地捧给了凡,道:“大师,这是两张纸,我想让大师帮忙看看,这上面的两个字迹是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了凡抬起眸子,并未接过,仅剩的那只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像是大海一般,瞬间将人裹进那深深的浪潮。
陈溪禾有一瞬间失神,随即笑得更加灿烂,继续说:“大师可是担心惹出什么祸事?”
了凡摇摇头,声音平淡:“若真是有,那也是命里的劫数。怪不了任何人。”
陈溪禾突然想起东厂那些心狠手辣的招数,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了,低头看向手里的两张纸,想着万一真的把无辜的和尚拉进浑水,岂不是自己的罪孽。
手里的纸被抽了出去,陈溪禾抬头看向了凡,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了凡并未理会,只拿着两张纸,凑近了细细看,良久道:“两笔字皆出自男子之手,但一张笔力矫健苍劲不失清雅,一张圆润流畅却有些虚浮。老衲暂且认定,两张字迹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陈溪禾暗道一声厉害!她擅写楷体,行草不成体统,总是不得其法,遇到这样的两种字迹,只能两眼一抹黑。
她佩服道:“大师果然不同凡响,我自己盯着看了半宿,却是半点也看不出来的。多谢大师帮我。”
了凡道:“小友心怀善念,这也是因果罢了。”
陈溪禾还想再问,却见了凡闭上了双眼,只得行礼告退。
什么因果?难道自己什么时候救了这寺里的人?可是没印象啊?
下山的路上,疑惑不已的陈小善人在轿子里被颠吐了,一路上胃里翻江倒海,喊停了无数次轿夫,蹲在路边吐得死去活来,吃饱了晕车这坏毛病,从现代到古代一直都有啊!
眼见着离街市越来越近,陈溪禾时不时撩开轿帘子看窗外的景物。原本已经淡化不少的念头,一个个从心底里冒出来——
既然这字迹并非姚兴的,那就只剩下李同冉这人了。李同冉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何会提示父亲要小心?他和幕后之人有何联系?
这件事根源在于京城的那位帝王,下头的人不过是猜中了帝王心思,推波助澜罢了。可自己却是没有那个本事去掀了这片天,只好去找下面的人复仇,何尝不是一种无能为力。但父亲被精准牵涉其中,若是自身没有问题,那必然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人到底是谁?
已过正午,城中的早市差不多散尽,街上全是些玲珑商品,叫卖声也是一声高过一声,房顶上的几只猫晒够了太阳,稀稀散散地跳下,躲凉去了。
陈溪禾听见几声猫叫,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她立刻喊轿夫掉头,去城西看看。
“姑娘,咱不是说好了一来一回的吗?您这……”轿夫的头头不大满意,拉着脸粗声说。
“劳烦几位。”陈溪禾又递出一小串铜钱,“大家受个累,除了该给的钱,剩余的钱就给几位大哥添个吃酒的钱。”
那轿夫立马准了态度,笑着接了过去,连声音都温柔了不少,说:“姑娘放心,咱们哥几个别的本事没有,这抬轿的本事可是顶呱呱的。”
一个年纪稍小的黑脸小哥有些臊得慌,忙扯了大哥的袖子,让他少吹两句,低声说:“刚刚不是把人给店吐了,别说这些了。”
那轿夫头子反应过来,尴尬地摸摸头,嘻嘻哈哈地打岔着,一行人就掉头去了城西。
几个轿夫跟在陈溪禾身后,看她对着一个高大的墙角“嘬嘬嘬”,顿时有些傻眼,这么漂亮的姑娘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陈溪禾有些泄气,都怪她最近过得安逸,竟然把小黑给忘了,这么久了,它会不会不在这一片呆了?
“算了,几位大哥,咱们走吧!改日我再过来看看。”
陈溪禾直起身子,扯了扯衣服,回过身去,却发现几个轿夫全都侧对着她,目视前方,如临大敌。
她顺着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一只体型大,浑身黑色的刀疤脸的犬,正呲着牙慢慢靠近几人。
“小黑!”
陈溪禾一扫刚才的郁气,提起裙角就向大狗跑过去。身边的几个轿夫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来不及伸手拉住她,就看她快到那大狗身边了。年轻的轿夫鼓足勇气,撸袖子就要冲上去,被轿夫头头一把拉住了。
那人愤怒回头:“大哥,怎么能见死不救?”
轿夫头子无奈,用下巴朝前头示意一下。年轻轿夫回头,就见那只凶神恶煞的黑犬,此时正眯着眼睛,尾巴甚至晃出了残影,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
几个轿夫都目瞪口呆。
陈溪禾也是欣喜若狂,她还以为再难见到,没想到竟然还能相见。之前她为人奴婢,没有资格养它,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怎么也得带走它。
“小黑,跟我走,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流浪狗了,咱们去吃香哈辣!”
陈溪禾撸撸狗头,起身回首,就瞧见身后几个瞠目结舌的轿夫,连忙笑着解释:“这狗虽然长得凶残,但是它很通人性,之前救过我的,你们不用怕!”
几个轿夫看看大狗,再看看陈溪禾,只觉得美人好似没那么柔弱,瞧着陈溪禾温柔的笑,莫名觉得有些后背发凉。这巷子现下没什么人,一阵冷风吹过来,陈溪禾衣袂飘飘地站在一只恶犬旁边,不知为何,让年轻的轿夫联想到了山里的精怪。
陈溪禾见几人目光中的警惕,那个年轻的轿夫甚至白了脸色。她只当几人是怕狗,思忖片刻,就说:“这狗体型确实有些吓人,你们就不必再载我回去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
见轿夫脸色变了,她立刻补充道:“钱我就不往回要了,你们拿着去就好。”
轿夫头子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年轻轿夫拉了一下,也就没说了。
陈溪禾看了看天色,转身冲着小黑勾了勾手,小黑立刻跟了上去,一起走了。
身后,几个轿夫看着那弱质芊芊的美人,带着一只恶犬翩然离去,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形容,只瞧着远远就有人避开,慢慢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