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什么时候回京城?”临走时,大伯问我。
“还有点事,估计春节后才能回去”,接着,我又说道;“不过也说不定,有可能春节还会回来,看情况吧”。
“好”,大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好好干,我一直觉得你小子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放心吧,大伯,我会努力的”。
到了餐厅门口,齐珏已经把车从停车场开了过来,看到是一辆豪华版悍马,几个堂哥和堂姐都瞪大了眼睛,明锐的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骄横。
回到家我把明锐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母亲说道:“要说卫家的孩子都有大度谦让的品格,明锐算是个另类,从小就喜欢争强好胜,结果属她成绩最差,只考上省属中专才收敛了一段时间。后来运气不错嫁给了志新,自从志新当上分理处主任,又开始骄横起来,成为行长太太以后更是不得了,你二伯也很头疼。听说你在京城混得不顺,没少夹枪带棒的损你”。
“她就是那样的人”,我笑了笑,说道:“只要她高兴,随她去吧”。
在家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计划离开西城的前两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刚吃过晚饭,父母就躲进了卧室。我想他们可能因为相聚之后面对分离,心里不痛快。这是回家常见的情形,就没有当回事。齐珏没见过父母这样,以为自己做的不好,惹父母不高兴了,不停的问我,是不是她惹爸妈生气了。
“傻丫头”,我搂住她的肩膀说道:“别把坏事往自己身上揽,我们后天一早要走,他们心里不痛快,又不想表现出来,做父母的都这样,以后你当妈了才会明白”。
“讨厌”,齐珏打了一拳,说道:“谁说要当妈了?”
“我说的”,我抓住齐珏的一只手,说道:“怎么着,你不想当我孩子他妈?”
“不是”,齐珏脸刷得红了。
“这就对了”,我得意的笑了起来,用力搂了搂齐珏的腰。
过了一会父母从卧室出来,母亲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坐下后母亲把盒子递给我说道:“卫国,你打开看看吧”。
“行啊,家里还有这个老物件,肯定值不少钱”,我开了句玩笑,接过了盒子,但是把盒子打开以后,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准确的说笑容僵在了脸上。
齐珏看到我的表情,赶紧头将凑了过来,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盒子里有一块竹片和一张发黄的纸,我将竹片和纸拿了出来,纸上是一句没标点符号的繁体字:“名国者由西城卫氏景诚将养娶妻后据实告之勿忘”,下面是丙寅年丙申月甲申日巳时一行小字,内容有点含糊,但是含义明确。竹片上刻着的文字令人震惊,正是天水玉泉观白胡子老道告诉我的四句偈语:“缘者身边人,溪流末端寻,海市蜃楼处,闹市山中人”,一字不差。
我努力的平复了一下自己纷乱的心绪,看了一眼同样一脸不可思议的齐珏,然后问父母这是怎么回事?
“孩子”,母亲的话没出口就流下了眼泪,她抹了把眼泪说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夜班回家时在家门口发现了你,就把你抱回了家,在襁褓中发现了这个盒子,里面的纸片上清楚的写着‘由西城卫氏景诚将养’,也就是你父亲扶养。当时你还不到半岁,我和你父亲都很喜欢你,所以托你大伯找关系上了户口,把你当作卫家这一辈中最小的儿子来养”。
听完母亲的这番话,我的眼泪刷得流了下来,说道:“以前因为名字与哥哥姐姐不同,还真以为不叫卫国就会生病,原来我是捡来的孩子”。见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齐珏紧紧的把我抱住,也流下了眼泪。
“孩子,你冷静一点”,父亲看我情绪有点失控,安慰道:“你不叫卫国真得会生病,给你上户口时,我和你妈没管纸片上写的名字,就按卫家祖谱给你取名卫明国,结果你三天两头生病,有几次都叫了急救车拉到医院急救,后来文史馆的赵弈知道了此事,说你的命格与卫氏祖谱中的明字相冲,让我按纸条所述把你的名字改成卫国,说来奇怪,改名叫卫国后你再也没有生过病。这次你回来领证结婚,我和你妈犹豫再三,原本不想告诉你实情,想到给你起名的经历,又不敢冒险,才决定告诉你真相”。
“赵弈?”我抹去脸上的泪水看着父亲问道:“就是你说过的那位精通易学和先秦历史的赵弈,你不是说他失踪很久了吗?”
“就是他”,父亲点了点头,说道:“我和赵弈是省里一次古墓刻研讨会上认识的,此人不仅精通易学,对先秦历史如数家珍,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你十岁的时候,他突然失踪了,丢下了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不知去向。此事在西城引起了哄动,警方认为赵弈可能被害,还成立了专案组调查了很久,不仅一无所获,却在调查中发现赵弈留下的所有社会关系全都子虚乌有。由于事情古怪,传言四起,有人说赵弈精通易学不是凡人,肯定飞升到了仙界,更多的人认为赵弈是外部势力渗透到西城的特务,完成任务后就回去了”。
我对赵弈失踪一事没有太多想法,半年前捡到玉佩开始,经历的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心里多少有了面对怪事的觉悟。等父亲说完赵弈的事,我冷静了下来,如果纠结自己的出身,不应该是我纠结,而是父母,将这件事说出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他们的心更痛。
“爸、妈”,我擦掉了脸上的泪水,挤出了笑容说道:“不管我是哪来的,是你们把我抚养成人,你们就是我的父母,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爸、妈”,齐珏看我坚强起来,接着我的话说道:“二老放心,卫国永远是你们的儿子,玉儿永远是你们的儿媳妇”。
“好”,母亲听到这话,破涕为笑,说道:“是啊,有什么可担心的,三十年了,卫家所有了解实情的人都把你当成卫家最小的儿子,这是没有血缘的亲情,应该更感珍贵才对”。
“是啊”,父亲接过母亲的话说道:“今天上午你大伯给我打电话,还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你实情,刚才我和你妈经过慎重考虑,觉得你有权知道你的身世,从你起名卫明国到改名卫国这件事,多少透着点玄机,所以我们不敢违背纸上的话,也不敢冒着影响你的风险,再说了,三十年的感情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
“我知道,放心吧”,我强笑着说道:“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既然命中注定就坦然面对,你们也别多想,十年的外出闯荡已让儿子足够坚强,加上还有聪慧的玉儿在我身边,你们放心吧”。
尽管自己并非父母亲生的儿子,心里难受,但是半年多的奇异经历已经让我有了一些免疫力,心里明白事实面前除了接受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件事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就像一块小小的玉佩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进入我的视线。盒子里的四句偈语三十年前就已经存在,即使不在天水逗留,心血来潮去玉泉观,四句偈语也会出现在眼前,也需要我们解开其中的含义,与那块运河岸边捡到的玉佩脱不了干系。或许四句偈语和先前六句偈语就是开启月光之门的钥匙。
“好”,母亲听我这么说,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早点休息吧,我和你们爸爸先去睡了”。
母亲的脸上虽然露出了笑容,但我感觉笑容里面隐藏着无法言表的失落,这时候无论父母还是我都需要时间来面对说出真相带来的冲击。
“好的”,我点了点头,牵着齐珏的手进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的眼泪又像珠子一样落了下来,我没有擦拭任由眼泪流过脸颊落到地板上。齐珏吓了一跳,陪着我默默流泪。齐珏在为我流泪,我却不知道为何泪如雨下,虽然疼爱我的父母并非生身父母,但我从他们身上得到了一个儿子可以得到的父爱与母爱。心里明白这一点,但还是觉得委屈,一种出自内心的委屈。这种委屈并非来自抚养我长大的父母,而是来自遗弃我的生身父母,什么人才能狠心的将几个月大的儿子遗弃。我和齐珏像两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相拥着坐在床边默默的流泪,直到眼睛里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卫国”,齐珏用手抹掉了脸上泪水,抬头看着我,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唉”,我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如果捡到玉佩以后的经历给了我许多惊喜,今天则给了我一个惊吓。证明我不是父母亲生儿子的证据之中出现白胡子老道说的偈语,让我觉得此事一定和月光之门脱不了干系,或许我们把月光之门想得太简单了”。
“要不”,齐珏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我们别去找什么占位缘者,也别去开启月光之门,带着墨霏和墨雨找个安静地方生活,说不定是最好的选择”。
“啥丫头”,我捧起齐珏的脸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说道:“或许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退一万步说,即使我们有这个权利,我也不打算放弃,我们必须找齐占位缘者开启月光之门,我想看看什么力量主导了这一切,在定义我们的人生,也想知道月光之门给我们的最终结局”。
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委屈激发了我的斗志,我说的不是气话,脑海中甚至冒出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古文片断,相比于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点遭遇算不了什么,更没有理由退缩。
“这不算什么”,我对齐珏说道:“人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可以为自己做主,甚至可以预测行为的结果,更多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权力做主,或预知结果,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是一抹两眼黑的向前冲,有的人冲出了一片天地,成为成功者,受人膜拜,甚至载入史册;有些人倒在了冲锋的路上,成为失败者被历史遗弃。在我看来,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向前冲,能经历冲锋的过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是人生宝贵的财富,你说呢?”
齐珏抬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了笑容,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喜悦。她紧紧的抱住我说道:“是的,重要的是向前冲,在冲锋的路上”。
“没错,你、我、墨霏、墨雨、司法,还有三位不知道是谁的缘者,我们都在冲锋的路上”。
“是的,不过”,齐珏停顿了一下,说道:“明天你要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不要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表现出不好的情绪,会让爸妈更加痛苦”。
“我知道,放心吧”,我刮了一下齐珏的鼻子,说道:“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早已把父母和我的亲情融在了一起,这份恩情永远都不可能替代”。
“还有,我拿不定主意”,齐珏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说道:“我想把这张卡留给爸妈,但又担心他们会多想”。
我接过银行卡,沉思了一会说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给钱的确会让他们多心,我看还不如买套房子给他们住,为了不让他们多心,房子可以用我们的名字来买,他们就可以从这个破旧的小区搬出去,也算尽了一份孝心,同时表明西城就是我们的故乡,也是家的地方,他们可能会好受一点”。
“这个主意好”,齐珏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在西城置业,就表明我们认为西城就是家乡,相当于承认他们永远是父母”。
“好,既然你也觉得主意不错,明天就这么办”。
心里装着事,根本睡不着,就和齐珏练了一宿的功。长夜很快过去了,阳光跳出了东方地平线,我们从恍如世外的修炼状态中清醒过来。
走出卧室,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缸里已经有五六个烟头了。
“爸”,我看着烟灰缸,说道:“你是没睡觉,光抽烟了!”
“睡了”,父亲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下,说道:“刚过五点就睡不着了,你们休息的还好吧?”
“我们挺好的”,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说道:“别抽了,咱们一起去吃早饭,回来时给妈和玉儿带上一份”。
“也好”,父亲把烟掐灭到烟灰缸里,站起身去卧室拿了外套。
“玉儿,我和爸一起去吃早餐,你想吃点什么,给你带回来”。
“你看着办吧,给妈也带上一份”,齐珏应了一句。我就挽着父亲的胳膊出门了。
十二月中旬的西城冷得令人胆寒,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一周时间气温就比刚到的时候低了很多,天阴沉沉的,不时有冷风刮过,让人不自觉的打一个冷战。
“卫国,你们回去后一切都要小心,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明伦会照顾我们?齐珏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对自己的媳妇一定要知道疼爱,如果不知道、不懂得疼爱自己的媳妇,让其他男人来疼,就没你什么事了”。
“放心吧,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也知道你为什么睡不着觉?其实我是你们的儿子,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或许对我来说不知道谁是生身父母多少有些遗憾,但是作为儿子,你和妈给我的爱已经超越了任何一位生身父母,虽然我们没有客观上的血缘关系,但是我的血脉早已融进了卫家血脉。所以你们放心,卫国是你们的儿子,不退不换,不接受改版”。
这些话饱含真情,但我说得时候尽量让情绪平静、自然,是想父亲知道,这是父亲和儿子正常的感情交流。
“儿啊”,父亲哽咽了一下,说道:“你能这么想,我和你妈都很高兴,你放心吧,我们是你的父母,不退不换,也不接受改版”。
“好,就这么说定了”,说着我像小时候那样伸出左手小指勾住了父亲的左手的小指,说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