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瞳孔微缩，“秦董，死了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杀害你儿子的凶手。”
秦宏天神情未变，依旧一副淡然，“哦，那也死了好。总归他是害过我儿子，对吧？”他抬眼看了一下林默，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所不妥一样。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警官，你应该不会跟我这个刚失去儿子的父亲计较吧。没有哪个父亲是不希望杀害自己儿子的人去死的，你明白这种心情吗？”
这明显就是做戏。
叶泽握笔的拳头都捏紧了。
反倒是林默微微点头，“理解你的心情，但我现在需要知道，秦董你昨天在哪儿干了什么？”
秦宏天很配合，他想了想，好像有点想不起来，朝旁边的秘书看去，秘书立即俯身低声提醒他。
半晌，秦宏天看向林默，“哦，刚才他说的你应该都听见了。昨天白天我都在公司，不是签文件就是开会。晚上，在疗养院我们有见面，因为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又出事了。”
“我一气之下就把他弄回南苑别墅，但是那天晚上我还有个会，医生说他已经没什么事，只要好好休养就行，所以我就离开了。”
“你是几点把他从疗养院带回南苑别墅的？”
“你们离开后我就让人把他带回去了，应该差不多九点过吧”
晚上九点从高级疗养院到南苑别墅差不多也就一个小时，那就是说晚上十点秦宏天带着秦凯到了南苑别墅。
“然后，你就离开了吗？”林默问。
“当然没有。”秦宏天端得好一副长辈模样，“总得让医生给他检查检查，确认没问题。”
“那你是几点钟离开的？”
“检查也没花多少时间，就十多分钟的样子，确认他没问题我就走了。”十点过不到十一点，田弘文推断的秦凯死亡时间为凌晨00:30左右，他离开的时间和周伟秦凯的死亡时间相差一两个小时。
南苑别墅前大门的监控显示的确有几辆车离开南苑别墅，一辆是高级疗养院专用的救治车，两辆就是秦宏天的车。
所以时间顺序是秦宏天离开南苑别墅，秦凯死亡，周伟死亡。
林默定定地看着他，“就这么离开，不留一个人在旁边照顾，秦董放心吗？”
茶杯被放下，秦宏天哀叹一口气，“养不教父之过，他这么糊涂那都是我这个父亲的过错，你看看他干的都是什么混账事，吸毒！我……我也是疏于管教，我就想让他吃吃苦，让他明白毒品的危害，支持缉毒队的工作，可是，谁想到，谁能想得到他竟然……”
说着他的眼泪又掉下来一滴。
旁边的秘书赶紧为他递上丝巾，他苦着脸擦了一下，“我这才下定决心要好好管教他一下，谁知道这一管教就让他丢了命。”
一管教就让他丢了命。
这话听着还真是有种奇异的微妙。
林默和叶泽对视一眼，“秦董究竟是怎么管教的？还能管教得他丢了命，你的意思是自己不小心下手太重让他死了吗？”
这句话简直是剑锋直指，诛心！
秦宏天有一瞬间的错愕，还未辩驳，旁边的秘书倒是先叫嚣起来，“你们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怀疑是我们董事长杀了他自己的儿子？”
“当然应该怀疑，秦凯这个情况你不留下任何一个人来照看，实在是很不合常理。”这样做岂不是给别人留下可乘之机？
他明明清楚有人想要秦凯的命，却在毒杀当晚就接秦凯回南苑别墅，好好照看进行保护也就算了。
他竟然不留一个人就这么离开？
南苑别墅连个保安都没有。
而且，谁能证明他当晚真的已经离开南苑别墅？
林默毫不避讳地指出。
秦宏天似乎思索片刻，竟也认同，“林警官推断得很合理。”
这回答倒出乎意料，他旁边的秘书惊愕道：“董事长！”
叶泽一怔，心道：“这是猖狂到要直接承认了？”
“不过，谁都能证明我离开的时候我儿子还活着，林警官，我并不是一个人去的南苑别墅，和我一起去的人都能帮我证明。”
证明？
以秦宏天的势力，威逼利诱下别人不是不可能帮他作伪证，但是作伪证可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是谁都那么擅长说谎的。
昨天和秦宏天同行的人已经带到警局里询问。
可还没等林默说什么，接待室的门就被推开，是李仕明。
林默和叶泽站起来，“李局。”
李仕明扫了他们一眼，并未言语，反倒侧身看向秦宏天，“人证物证清晰，秦董事长的确与这件事无关。只是询问流程必须走，希望你不要介意年轻人在办案过程中的一些不当言行。”
这前半句是跟林默和叶泽说的。
后面的是跟秦宏天说的。
两人心里“咯噔”一下，涉事人员，也就是所谓的人证并还没有询问完，怎么就人证物证清晰？叶泽忍不住夺门而出，去确认情况。
李仕明倒也没有拦他，向秦宏天说道：“秦董，去办公室坐坐？”
秦宏天扯了一抹冷笑，“坐就不必了，再坐下去我就要成为杀死自己儿子的嫌疑犯了，李局长，你手底下的人办案思维很大胆啊！”
他这脸就像京剧脸谱一样，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黑的。
这话倒是夸奖，夸得十分带刺罢了。
谁都感受到了其中的针对，在李仕明赔笑之前，被针对的本人倒是先开口，“多谢秦董事长抬举。不知道秦董事长有没有听说过希腊神话阿喀琉斯之踵？”
已经转身的背影停下，整个接待室里陷入诡异般地沉默，茶已经变冷，连几经透明的白雾也没有升起。
阿喀琉斯之踵。
在林默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秦宏天的眼神陡然变得肃穆凌厉，他转头看向提问者，身上的西装严正深沉，高高在上的得体，眼角的皱纹刻着历经世事的睿智，然后望过去的瞬间迸射出一丝骇人的冰冷杀意。
这杀意如冰针一般扫射过来，直指目标。
然后，在他破天荒的一声“哈”中，冰针瞬间碎裂升华为雾气，“林警官还喜欢希腊神话啊！有意思。”
紧绷如纸的空气叫这一句话捅得破裂。
李仕明看了林默一眼，开始打着圆场，“是，他没事就爱看这些。”
然而这些示意当事人虽然接收到却并没有就此停住，他甚至上前几步，“秦董事长在商界如此叱咤风云，让人望尘莫及，强如阿喀琉斯，可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有着致命的弱点被敌人拿捏在手里？”
“阿喀琉斯之踵，这个天生致命的弱点原本也可以提前保护起来，可他没有，如果上了战场才发现不得不去解决，逼急的时候一刀斩去，以为安全，但实际上只是离死亡更近一步。”
林默停住脚步，平静的眼神却隐隐有逼迫之意，“你觉得呢？秦董事长。”
秦宏天的嘴角抽动，诡谲的眼波流转，他没有回答，转头看向李仕明，“你觉得呢？李局长。”
“我对希腊神话不感兴趣。”李仕明这样回答。
“哈哈哈，我也不感兴趣。”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正要走，林默却突然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冷掉的茶，“秦董事长，这茶叫kratom，东南亚进口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kratom？李仕明的咬合肌肉微绷。
在多人的注视中，秦宏天睨了那杯茶一眼，才慢悠悠地回答，“太次了。”他抬眼看着林默，“茶虽然很次，但人还不错。”
他似乎刻意强调了一下，转身离开接待室。
李仕明看了林默一眼，轻叹一声，转身追上去送了送。
没一会儿，李仕明回来，看着呆坐在接待室里的人，还未开口，林默就问：“为什么？”
还没回答，叶泽就闯了进来，“林队，找到肇事货车和肇事司机了！”
他嚷嚷完才注意到李仕明也在，可兴奋度依旧不减，“李局。”
林默猛地站起来。
找到肇事货车和肇事司机也就能够清楚周伟的死到底是个意外还是蓄意，甚至能够证实林默的那个猜测究竟是不是对的。
两个人兴冲冲地准备外出，却被李仕明泼了一瓢冷水，“林默，这件事就此打住。”
无论他有多少猜测，有多少疑惑，都就此打住。
两人一顿，叶泽先嚷了出来，“什么叫就此打住？李局，那秦宏天分明就有问题！你不能因为他的……”
他还没说完，电话响起，只得先接，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愕然地抬头看着李仕明。
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林默问：“怎么了？”
叶泽呆呆地转头看向林默，“肇事司机……死了。”
死了？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缠绕胸口，让人有瞬间的窒息感，林默夺过他的手机，“怎么死的？”
“吸毒致死。”
手机那边回答。
好像一块石头哽住咽喉，林默想说什么，可竟然一时之间发不出声，他把手机塞给叶泽。
李仕明紧绷着脸，定定地看着他，“到此为止，结案。”
林默没问，转身大步离开。
叶泽看了看李仕明，想问可还是没问，转身紧跟在林默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