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着眉,夏侯妙妙想着刚收到的信——四老爷夏侯智深夜拜访砚池,老夫人病重,戴王妃陪嫁桂嬷嬷领命南下。
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她特意让盯着的,夏侯智忍到这时候才有动作,也是足够小心翼翼的。第二件事本来和她没关系,可是夏侯琪四处派人找她,似乎…老人家要咽气了。
第三件事…
夏侯妙妙敛下眼眸,青州就在不远处,戴王妃让桂嬷嬷去青州做什么?
“发什么呆?快干活!”一只大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伴随着浓重血腥味。
夏侯妙妙收敛所有情绪,问道:“你的人来了不曾?”
“就在外面,人也抓起来了,不过,九十九对童男童女就是一百九十八人,整个知府里只有八十三人,你觉得,我把那些下人抓起来充数如何?”明承朝脸上已经没有郁气,甚至觉得庆幸,若不是他被抓住,那么这些人丧尽天良干出的勾当可是要害死一百九十八人的。
“叶府也算上,那叶封荃为了讨好知府,可是亲自派人搜查幼童来着,下人就算了,各自打发了就行。”夏侯妙妙摇头,算上下人,就知府府上就要三百多人,况且下人都是听后主子办事的。
明承朝点点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太听话,忍不住黑了脸,“我是让你帮忙,这么多人灌水银要灌到什么时候?”
夏侯妙妙一脸看智障:“你不会想自己动手吧?心真大,不觉得膈应?”
水银有毒,灌入喉咙会烧坏咽喉管,它是重质液体,会顺着身体的缝隙往下沉,甚至可能崩裂血管经脉,而后爆体,无药可救。
那么凄惨的死状,会影响胃口。
明承朝深吸一口气:“……”人手太少,这件事又太缺德,搞不好会出人命!
夏侯妙妙眸光更加鄙夷——王府出来的还怕背上律法、人命?
明承朝抹了一把脸,决定不和这个自以为是的人说话,跑出去找了埋伏在外面的人。
明诚晰带着人进来,扬手一挥,几十个身穿衙差服的男子一拥而上,八个打手被按在地上,惊恐求饶,薛四海半死不活,满脸血还不忘恨恨得瞪着明承朝。
“三公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明承朝问得忐忑,毕竟人殉太不光彩,传到京城去不死也要挨一顿打,有三皇子作保,倒可以安然退却。
明诚晰:“可以,此事已经上报,新任知府很快就会到来。”
废黜的人殉已经几十年没公然出现,此事涉及律法规则,明诚晰可不敢乱做决定,免得被京城那帮子只会动口的百官上折子指责。
明承朝满意的点头。
没多久,那些被迷晕的孩童被带走,将会有专门负责的人把他们送到各自父母手中,当然,对外只会说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人被推进来,他们口被堵了,双手反剪绑在身后,推推搡搡着成串入门。
夏侯妙妙挥一挥衣袖,不动声色退出去。
余光瞥见,明诚晰很满意风凌的自知之明,江湖人士和朝廷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好了,他们不是想灌满水银,放入铜像,随从陪葬品一起下葬,从全他们。”明诚晰眸光变得冰冷。
抓了两百多个孩子,其中有一些因为体弱、受惊等原因夭折,剩下的天天灌着迷药绑在见不得阳光的密室或地窖,身为官府之人,为了一己之私知法犯法,容不得这样的败类继续存活。
冰冷目光定在最前方的知府脸上,“就从他开始。”
知府面露惊恐,原以为能够拖住三皇子等人,并且派人四处打探,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封死了暗室等待风平浪静。
谁知道,这三皇子也是个狠人,一面不动声色和他寒暄打太极,另一面却抓了他的家人,上到老祖母,下到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孙儿,全都不放过!
口中堵塞物掉落,知府忙不迭往地上一跪:“殿下手下留情,所有的事都是罪臣一人做的,求殿下开恩,放过罪臣几个无辜的孙子吧!”
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举行人殉,目的不就是护佑子孙后代?如此自然不能叫殿下将他们一家人全部斩杀,至少留一丝丝血脉存留于世。
明诚晰冷着脸还没说话,明承朝已经迫不及待的破口大骂:“你孙子无辜别人的孙子就该死?不止要杀你,你儿子,你孙子也绝对不会放过!来人,不要从这老贼开始动手,从最小的开始,叫他知道什么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叫他的子子孙孙记住,都是他们爹,他们的祖父害他们身首异处!”
顿了顿,明承朝露出邪恶狡诈的表情:“不是身首异处,尸身不坏,与天同寿啊,聚阴气于墓穴,引老太爷入地府坐高位,这样神圣的责任还是自己人来得有诚意。”
“不!不!不!求求殿下,罪臣罪无可恕,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死都可以,烦请殿下留下小孙子一条命,他才刚出生,还没断奶,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叶封荃白着脸看着这一幕,满心懊悔为了讨好知府,不止帮着四处欺压百姓,还为知府背着黑锅,企图让知府看在自己一身荣辱、性命相托的情分上提携底下的孩子。
士农工商,商人之子不可科举,他只能另辟蹊径,为叶家改换门庭。
赔上一家人的命,砸碎几十年的荣华富贵。
若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后悔了。
银白色液体灌入沉睡的婴儿口中,还不急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就再也睁不开了。
罪不及稚子?
与其等到十几二十年之后再扯出今日的麻烦事,不如干脆利落地斩草除根。
知府面色变得铁青,绝望填充心肺,被逼着眼睁睁看着孙子一个个挣扎着死去,看着儿子被按着昂首灌入水银,一具具尸体躺在他身边,诉说着他曾经的冷漠与残忍。
身躯颤抖,铁青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良久,唇角一抹殷红流淌。
“自杀了?咬舌自尽?”明承朝鄙夷的踢了一脚,最后看着薛四海被灌了水银,满是不甘心地瞪着眼睛死去,转身淡定离去。
人命,有时候还没有银子来得引人注意。
安定府繁荣,一场丧事葬礼都格外用心。
一大早,安定府的人就发现,知府大人家的老太爷过世了,白幡飞扬,纸钱纷飞,仿佛整个安定府都沉浸在一股香火之中。
“看,那有一百九十八个童男童女铜像,我听说自老太爷病重不起就开始打造,如今过去了整整三年,这铜像才做完,知府可真是孝心有加啊。”
“对对,今年初,老太爷开始吃不下饭,都是灌的米汤,郊区那片坟地紧接着被专人修建,我偷偷看过一眼,好家伙,简直就是地下宫殿啊!”
“走走,送葬队这么隆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老太爷寿终正寝,是喜丧,没准能得一点赏赐呢!”
老百姓爱看热闹,知府家的葬礼又格外隆重,一时间,大半个安定府的百姓都涌过去一看究竟。
郊区偏僻,临近乱葬岗。
哪怕白日阳光明媚,依旧感觉阵阵阴风,吹拂在脸上,刮刀擦过一般生疼。
“行了,葬了就完了。”别人家的葬礼,明诚晰没有心思多留一分片刻,忍着不耐烦说了一句。
那些官差立刻执行,拖着一百多个铜像进入坟地,没多久,上等棺椁被抬进去。
明承朝冷哼,满脸不屑。
天子棺椁十重,王侯五重,百官三重,士再重。
一个知府的家属,竟然敢用五重,当真是贵比王侯不成?若不是三皇子阻拦,不想另花心思费银子,哪里轮得到一个老不死的睡五重棺?
随即阴阴地笑了起来。
听说棺木内镶嵌铜镜,不止能够清洁生前的污秽,还能镇住往生的灵魂,再加上二十钉,棺中之人离不开棺椁,永世不得投胎超生,只能做孤魂野鬼,留在墓地里徘徊,若是再在脚上缠上一截绳子,那就是只能永远躺在棺材里,动都无法动弹。
他不是好人,往生不往生的不在乎,不过老太爷明知道子孙阴损缺德,还心安理得的受着,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了。
于是,他选择了铜镜,等待时间久了,铜镜会腐坏破旧,再也镇不住灵魂,那时候再往生还是变成厉鬼,反正他已经不在了,不知道。
铜像作为陪葬品按方位时辰一一送进去。
关于民间风俗,明诚晰再不耐也不敢胡乱作为,免得招惹麻烦。
他不过是将人换了而已。
这一场隆重的葬礼夏侯妙妙没有参与,因为顾垣再一次被刺杀了。
除了一次她主动出击,剩下的都是被人杀上门来。
“你皮厚血多是不是?”夏侯妙妙瞪着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得顾垣,明明受了几剑,血流了一地,该好生喝药躺着回血才是,顾垣却是。
他如平常一样,荤腥鱼肉半点不忌讳,也不怕冲了药性。
顾垣无辜道:“我皮厚不厚你还不知道么?至于血,是挺多的,你要不要尝尝?”
莫名想到当初为了妙妙的血凑上去,妙妙整日嚷嚷着‘你身上流着我的血’。
唇角勾了勾,顾垣俯下身:“明日午时用针。”
一边担心身体里的虫子跑出来作祟,一边又想要一个融合他和妙妙血液的孩子,甚至有一种侥幸,蛊虫对妙妙无用,说不定渡到妙妙身体之后,蛊虫会化成一捧烟沙。
夏侯妙妙瞪了他一眼,用力拽着他的衣领往床上按,受伤了还不好好治,转移话题倒是随意得很。
顾垣,顾垣叹息一声,听话的躺着,然后就睡着了,呼噜声浅浅,微不可查。
“南阳那边的人?你家主子惹了什么祸还是什么东西被人惦记上了?”夏侯妙妙一把关了门,找到阿桑,木着脸问道。
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阿桑带着习惯性的笑容:“姑娘想知道直接问主子便是。”
夏侯妙妙:“我问的是你,不说还是不能说?”
阿桑皱了皱眉,笑容也继续不下去,“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主子不想姑娘担心罢了…”
夏侯妙妙摆摆手,面带几分不耐烦。
安杰踢踢踏踏进门来,看着坐在窗边发呆的人,动手推了她一下,“可是难得见你发呆,那什么,外面来了个陌生公子,你要不要去见一见?”
他很想说听一句‘不认识,打发了’。
然而,夏侯妙妙却好似知道对方的身份一般,“让他进来吧,你拦不住的。”
安杰一脸无语,怎么就知道他出手挡人了呢?一个陌生男人,模样怪好看的,一身风流洒脱的气息,一看就不是好人。妙妙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很快他就蔫吧了,忘了妙妙身上可是贴着银月楼的标签。
没多久,一个身穿粉红色长袍的男子翩然而至,他又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未语先笑,面若桃花粉黛,笔挺脊背魏然玉立。
“小师妹,好些日子不见,可是别来无恙?”那双含情桃花眼飞快扫过,没见到当日以一敌六的男人,心下微动,泰然自若往夏侯妙妙身旁一坐粉嫩饱满的唇瓣凑到她耳旁,“顾垣不在?”
夏侯妙妙伸手按着他的脑门推了下,“你可以根本我,但是不可以胡作非为,风月师兄,不然我告诉师傅他老人家,叫他揍你。”
抓下脑门的手,细嫩却冰冷,再次触及这双手,风月立刻感觉到比往日有了几分温度。想到妙妙沿途药材汤药不断,听说那顾垣自五月后就日日给她扎针。
心里的不痛快不由得缓和了三分。
“知道了,别老拿老头子压人。”会吓死人。
作为从小被大到大的人,风月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很没出息的被打出了阴影。
手心的小手已经收了回去,风月有些遗憾,啧了一声,道:“你这一路也是够辛苦的,安定府出了人殉之事,眼看着拖到七月中旬,很快就七月底,纵然南丰城盛世于十二月,这么拖延下去也不见得来得及。”
夏侯妙妙点头:“本来三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就能够完成任务,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对了,是师傅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风月看着她嫩嫩的侧脸,白里透红,细细白白的绒毛,整个人透露着阳光的气味。再也找不到几年前病歪歪、走一步歇三步的模样,那个坐在轮椅上,挑了整个星辰阁的人,俨然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