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垣一身寒霜从皇宫里出来,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凄冷惨淡。
顾垣:“……”
“主子,阿钊护卫被姑娘带走了。”隐没在暗处,没有吩咐从来不会轻易出现的暗卫走出来,单膝跪在地上,压着声音回道。
阿桑扯了扯嘴角,“王爷,要不要派人去将姑娘请回来?”
顾垣揉了揉眉心,干涩的眼眸闪过那一站跌落在地上的烛台,苦笑道:“我不会伤害她,最终还是我伤她最深。”
第一个孩子啊,还是喜欢的人为他有的,他也是满心欢喜的,但是想到那只致命的蛊虫,他宁愿斩断所有欢喜。
可妙妙…
妙妙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他太残忍,会不会觉得他容不下她?前脚刚被废除婚约,后脚就亲手药了孩子,妙妙会怎么想?
捂了捂微微颤疼的心口,顾垣叹息道:“罢了,就让她出外散散心吧,让暗卫暗中跟着,有危险立刻出手,保住妙妙要紧,另外每日回报她的一举一动,再将晚上带回来的药材全部给她送去。”
说到这里,他顿住声音,很少去看被云层遮挡一半的月华,“容我书信一封,一起带给她。”
阿桑点头,说了一句去安排人手,人就消失了。
顾垣抬脚走进书房,摆上白纸,沉默了片刻,手执承玉毫,略略斟酌,而后一挥而就:‘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小心审视三遍,确定字体潇洒流畅好看得一塌糊涂,顾垣才满意的搁下笔。
然后就听到阿桑说:“主子,阿桑见过姑娘的字,那种缺胳膊短腿的,主子确定这么深奥隐晦的诗句姑娘看得到?”
顾垣嘴角一僵,旋即默默揉成团,重新书写:对不起,没有你陪伴,我真的好孤单,想你,快回来。
白净的耳珠一点点染成红色,吹干墨迹,迅速折了折塞给阿桑,“快去快回。”
阿桑收了信,藏进袖兜,笑了笑,有些隐忍。
夏侯妙妙收到这封信时,人已经被风雅按在暖和的床上,已经为人妻的风华泪眼朦胧,手捧一盆热水,边哭边给她净手:“姑娘,王爷真不是人,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简直禽兽不如!要是我在,一定不会叫姑娘轻易被他得手,那个人渣,该死的东西!”
风霜抿着唇,跪在地上,低头垂泪,都是她没用!
风雅开了药方子,起身亲自去抓药。
夏侯妙妙唇瓣还是苍白的,看到容光焕发的风华眼泪流淌,眼底深处满是担忧,不由得道:“为什么只要人没死,就算还好,姑娘我福大命大造化大,当年走一步喘三下都没死,这一次不过是出点血罢了。起来了,安杰也真是的,一点小事非得兴师动众,大半夜把你带了来,我又不是小孩子,能为自己负责。”
门外的安杰重重一哼:“不知好歹的死女人!”
夏侯妙妙听到了,眼眸染了浓烈笑意,感谢这一生,亲缘依旧淡薄,但有这几个关心她的人!
风华抹了一把眼泪,将姑娘的手塞回被子里:“姑娘听话,好好养身体。”
说着说着又哭了,才刚见好的身体,转眼又垮了,靖北王真是害人不浅!
风霜从头到尾沉默,低着脑袋,没有人看到她脸上的情绪。
这时候外出抓药的风雅端了一碗热汤回来,你还拿着一封信,递到夏侯妙妙面前:“看看?还是直接烧了?”
夏侯妙妙还没开口,已经看到上面‘妙妙亲启’四个字的风华一把揉成团,“那个害人精还想干什么?抓姑娘回去么?做梦!那你可不能跟他回去啊,那个人敢那样冷漠伤害你至深,就绝对对你不是真心的,姑娘又何必回去受苦受难?”
夏侯妙妙蹙眉,“给我吧。”
“姑娘?”风华跺着脚。
主仆几个都没注意到,跪在脚落地的风霜,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退出去了。
小水泡从门外探进脑袋来:“风雅姐姐,潘叔叔说要在房间里加一层绒毯。”
风雅道:“等上片刻,姑娘喝过这碗鸡汤后再来。”
小水泡立刻露出担忧的表情看了看只看到黑色墨发了的姑娘,忍不住问道:“姑娘…还好么?”
风雅笑了下,摆摆手道:“好着呢,放心便是。”姑娘身体的恢复能力比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悍。
堪称天下无双!
因此她一点都不担心姑娘,只不过要受些罪罢了,如此也好叫她醒醒神,别总是死心眼,不撞南墙不回头。
夏侯妙妙已经拆了信,看到上面的内容,忍不住红了脸,随即若无其事的撕成片,本打算让疯狂拿出去烧光了,末了想了想,又往枕头底下塞去。
风华、风雅:“……”
夏侯妙妙轻咳一声:“没事,汤给我,你们都回去休息。”
风华风雅怎么可能安心去睡,一个坚决听话死不从命的躺在脚踏上等候吩咐,一个抱着一本医书坐在旁边,不时低头写着什么。
烛火暗了三分。
夏侯妙妙闭起眼睛,本以为白天睡太多晚上会睡不着的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阿钊默默跟在摸黑行走的风霜背后。
到底不是自家地盘,主子又刚刚辜负了人家,整个‘有一间酒楼’没人给他好脸色看,说一句话都被当成鬼,没看见,好不憋屈。
自知理亏,阿钊不敢多话。
默默找个地方放水,然后就看到鬼鬼祟祟避开众人离开酒楼的风霜。
看路线,明明是往王府去。
风霜这是要干什么?
阿钊看着风霜孤身一人穿过无人的街道,来到王府后院,昂首看着高不可攀的院墙,似乎在衡量翻过去的可能。
这面墙最靠近厨房,也是守卫最为薄弱的地方。
阿钊不明所以,战立许久的风霜突然动了,那算得上娇小脆弱的身影,竟然借助跑之力,攀上大树,我而后爬上墙头。
阿钊默默的看着那棵大树。
以前这棵大树是作为暗卫隐匿身形的去处之一,而现在竟然是这个丫头翻过去的工具,不行,等他回到王府,一定要告诉主子,立刻将这棵大树连根拔起,哪怕树叶四季常青观赏性十分强,也不能留下这么一个祸害。
看看,一个没有内力、不懂武功的丫头也能轻而易举的翻过去。
风霜咬着牙,睁大眼睛选了一个相对柔软的草丛中,纵身跳了下去。
为保王府美观,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也是绿荫成片,正好去它摔的头破血流的下场,拖着有些抽疼的脚,风霜屏气凝神朝着厨房走去。
夜深人静,一个小丫头就这么轻而易举推开了厨房大门。
阿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厨房这块算得上偏僻的角落守卫再单薄,也不可能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如入无人之境吧?
……
夏侯妙妙睡了一整夜,整个人神清气爽,如果是风雅这丫头死活不让她起床,她早就落地撒丫子狂奔了。
吃过早饭,夏侯妙妙让潘掌柜拿来银月楼内部的事物以打发时间。
“潘掌柜可有师傅的踪迹消息?”似乎不经意之间的问起。
站在门口的潘掌柜愣了下,才温声回道:“少主,老楼主他一向神出鬼没,除非他自己想要泄露踪迹,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何处。”
也就是说,不知道。
夏侯妙妙点点头,不再多问,就像这句问出去的话,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现下,银月楼的势力已经绕过大半个天明,手里握着沿路官府的把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样,明明还是如此,暗地里发展势力,明暗相辅相成,免得狗急跳墙扯出整条线。另外,曲宗宗如何了?”
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总有一身鬼神一般变换莫测的缩骨功。
潘掌柜道:“她在淮西府跟风季公子学习武艺,倒是个几位不错的苗子。”
夏侯妙妙笑了下,若不是好苗子,当时就不会收下,也不会想方设法送到淮西府去,那可是个风水宝地,专门养人才的啊!
唇角一勾,夏侯妙妙漫不经心道:“快了,收到消息的师傅很快就会回来…”
潘掌柜有些茫然,时间不明白少主总说的是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消息送出去了?老楼主又为何收到消息会立刻赶回来?
很快他就将少主小产的事按上去,自觉十分宠爱少主的老楼主知道这件事,哪怕他身处天涯海角,也会第一时间飞奔而来为少主出头。
夏侯妙妙看出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当下却不解释,低头仔细审阅近一年银月楼的发展。
初初抢下银月楼目的是为了杀人满足跟随而来的杀戮,后来发展银月楼是为了赚钱,好得到足够多的药材,而现在…
夏侯妙妙眸光一闪,明明挂着她名字的东西,却要被别人沾染,并且咬了她的手,鲜血淋漓,如此,要么直接粉碎毁灭,要么死死掐在手心里,斩断伸出来的爪子!
“姑娘,姑娘!风霜姐姐被王爷抓起来,当场咬舌自尽了!”门外,小水泡顶着两泪泡,如热锅上的蚂蚁匆匆而来,忘了和膨胀跪行礼,直接伸着脑袋朝屋里的夏侯妙妙大声说道。
夏侯妙妙面色一沉:“死了?”
慢一步的风雅狠狠瞪了小水泡一眼,这个傻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还学不会么?姑娘现在这个破身子,正适合好好呆着休息,而不是操心其他的!
“姑娘莫急,风霜只不过流了点血,人已经没事了。”风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
其实她内心一点也不平静。
风霜风华算得上姑娘一起长大,比起乐观活泼的风华,风霜更显得内敛孤僻,从小被打压欺负的经历,将她将姑娘当成了命根子。
这一次,姑娘被害成这幅样子,风霜自觉保护不力,愧疚得难以自拔,于昨天夜里,一个人,带走不知道那时候从风雅兜里偷走的毒药,翻墙进了靖北王府。
一把毒药洒进水里,打算将靖北王毒死了事。
“阿钊一直跟着她,很快惊动王府的人,当场将风霜逮住,来不及吞药自杀,身上的剧毒之物已经被收走,只能选择咬舌。”
夏侯妙妙紧绷的身躯暗暗放松,忍不住想起当初最先认下两个丫头,自己交了舌头,对着她笑得一脸血肉模糊的模样。
心里有些沉重。
这些丫头啊,哪怕她从小就告诉她们,不需要有太多的规矩,要不背叛她,相处随意自然便好,但风霜她们都是一副为主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忠义模样。
心惊之余,更多的心疼。
“顾垣不肯放人?”夏侯妙妙以为顾垣想凭借风霜逼她自己回去。
那个人,昨日亲手药了自己的孩子,心里痛苦得不行,面对她都带着三分底气不足。
风雅摇头:“没有,恰好皇上派人请靖北王入宫,知道了这件事,闹到皇上面前,已经将风霜打入天牢了。”
夏侯妙妙嘴角抽了抽:“这么说,我还得入宫去捞人?”
风雅抿着唇不说话,姑娘还在小月子,根本不适合出门,可风霜那里还等着救命。
夏侯妙妙摸了摸肚子,虽然还有些不舒服,但她身体特殊,小心一点应该不会出大事,当下让潘掌柜回去,小水泡留下,带着风雅进宫了。
此时的皇宫可热闹了,夏侯王府所有主子,戴长松戴长柏俩兄弟,还有顾垣,全都到场没有缺席。
夏侯妙妙知道,今天是几人算计着得到的好日子。
顾垣一看到夏侯妙妙,忙两人拽到怀里,宽大斗篷兜头而下,“放松,别乱动。”
这才几天,身体还要不要了?
都怪这死老头子,一点小事,他又没计较,非得将妙妙这个当事人逼进宫来!
皇上被瞪得有些尴尬,什么是有了媳妇忘了老父亲?就是这白眼崽子!
“咳!”皇上轻咳一声,摆了摆手,示意贴身公公看座,这也是看到顾垣这么紧张人家,法外施恩了。
“厚褥子多垫一层。”
皇上:“……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这么小心护着干什么,人家都离家出走了,不要你这小子了。
流了孩子这件事除了当事人和几个衷心可靠的人之外,就是皇上和消息灵通的戴长松也不知道,王府的隐私保护还是十分严密的。
戴王妃一度以为夏侯妙妙病发了,心疼得无以复加,又想到都是自己造的孽而不敢靠近,只能默默垂泪。
夏侯琪拧了眉,表情担忧,刚回府的夏侯珂也是一脸担忧。
戴长柏站在夏侯云滟身边,冷冷哼了一声,惯会装模作样,云滟表妹身体呢不好,可没见过她这副随时要死需要人抱着的模样,简直不知廉耻!
风雅低着头,姑娘见不得风,在外面有她小心看护着,面见圣颜却不能蒙着脸,兜着帽,靖北王这举动深得她的满意。
除了亲手要去孩儿的命之外,风雅对靖北王的印象十分不错。
顾垣看注意其他人的情绪,满心都是怀里人脆弱得模样,心疼得不行:“不必,让人把门掩上就就行,妙妙身体不好,前几日刚发作,受不得寒气。”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戴王妃忍不住眼前发黑,夏侯王爷眼神复杂,忍不住再次讽刺:“当初你伤人透顶,现在何苦悔恨?”
“父亲少说两句吧,母妃已经十分难过了。”夏侯琪皱着眉,不赞同的看着夏侯王爷。
戴长松冷冷看了看夏侯王爷一眼,什么都没说,却让夏侯王爷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