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气凝神,瞬息之后,顾垣信步往前,随手摘了一片乌黑发亮的叶片,目光盯着一处矮丛,手腕甩动。只听咻的一声,叶片没入草丛,还算茂密的草丛竟然在一瞬间凋零下来,蔫吧的模样宛若缺水严重。
夏侯妙妙眼睛亮了三分,直勾勾看着顾垣,闪烁着崇拜敬佩的光芒。
顾垣微微抬起下巴,面不改色的抓过她的手,低声道:“此处阵法较为简单,只有迷惑方向的功效,不至于危及生命,想来布下这阵法的人目的不在杀人,而是逼迫入侵者知难而退。”
“如此看来,顾东荣倒是个好心的。”夏侯妙妙讽刺一笑,凑近三分道:“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顾垣笑了下,抿唇不语。阿钊却木着脸开口道:“我家主子盛名在外,在南阳素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别称,容貌冠世,文采过人,便是南阳的文武状元,也比不得主子三分。女王陛下曾经说过很多次,主子之才不输国师,不过国师极少在人前露面,因此也没机会过过手,一较高下。当年了空大师可是低声下气求我家主子给他当徒弟,这么多年也不曾让了空大师失望过。医术之上从来举一反三,并且过目不忘,姑娘可能不知道,你是主子的第一个病人,也是唯一一个,更是一出手就完全治好的病人。”
夏侯妙妙微微一顿,面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说得好听点是顾垣为了她特意动了医术,说得难听点,那就是…卧槽,我竟然是顾垣这小子的小白鼠?
好狗命一次成功,万一手太新治崩可就玩完了!
夏侯妙妙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再三感谢顾垣的聪敏,也感谢自己运气足够好,拿生命做赌还赌赢了。
似乎看出对方的心里想法,顾垣扯了扯嘴角,用力瞪了她一眼,“我这人从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势必完美。妙妙,你可是捡了很大的便宜呢。”
夏侯妙妙忙露出笑容,讨好道:“是的,我捡了很大的便宜。南阳京城第一美男子,我果然跟幸运。”
就是不知道景辰良这个比顾垣还有俊美的男子为何屈居人下。
也许输在身份上?
胡思狂想着的夏侯妙妙很快没功夫去想这个问题,只见林子前方不知何时刮起一阵浓雾,目之所及朦朦胧胧充满不安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侯妙妙听到了烈火烹油之中滴入水珠子发出的刺耳声响。
顾垣皱着眉,目视前方,冷静道:“雾霾太重,恐带有剧毒,只能放弃了,走。”
说完立刻转身,拉着夏侯妙妙奔跑起来。
阿钊忙跟在后面。
三人在前面跑,雾气在后面追,不见雾气如何快速移动,却是很快逼近三人。
刺啦——
夏侯妙妙转头,就看到阿钊飞扬的发尾被烧糊了一束,或者说是被腐蚀的。
“主子带姑娘先走。”阿钊木着脸,猛然停下脚步,扭过身,丹田内力避于掌心,猛出掌,五行气流带动空气流动,弥漫开来的雾气往后推移了三分。
顾垣面无表情,手中软剑一收,又扯出一根细如发丝的冰丝弦,抖开,朝着阿钊的方向甩去!
冰丝弦缠住阿钊,强行拖拽着奔逃。
“主子放开我。”阿钊木着脸。
顾垣:“养你那么久可不是让你随随便便死在铁锈林的。”
“雾气弥漫太快,阿钊可以拖延时间,好叫主子率先离开,阿钊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不过是些须瘴气罢了,含有毒素有如何,我带了不少解毒丸,解不了毒也能拖延一时半刻。”说到这里顾垣声音顿住,眉宇之间飞快闪过一抹忧色。
庭叶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该如何避开如此浓厚的瘴气?
夏侯妙妙看了一下身后的雾气,面色渐渐发沉,旋即挣脱顾垣的手掌,停住脚步,周身无风自动,发丝疯狂飞舞。
……
“放了她吧,到底是无辜的,目的已经达成,便没有留下的必要。”铁锈林深处,男子周身笼罩在黑色之中,看不清楚面容,仅仅能听出声音低沉。
若是夏侯妙妙在这里,定然会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毕竟,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男子身后跪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没多久手里扛着一个衣着狼狈的女子,很快消失在阴沉沉的暗洞里。
男子目光深深,目送离开,这才一点点弯了脊背,长长叹一口气:“妙妙,职业所在,我只能对不起你了,知道你向来没心没肺,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想来也不会怪罪我的过失…我是大人的死侍,终生不会背叛。”
一只小巧的鸟雀从铁锈林飞出去,落在清静而祥和的庄子里。
童云立刻将之抓在手中,从口中掏出一个小纸条,扬手放了鸽子,转而送到燕晚归手里:“主子,铁锈林来了消息。”
画笔不着痕迹重了三分,画纸上清秀少女顿时失去了几分灵动。
燕晚归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悦,抬眼一看,唇角渐渐浮出一抹笑意,隐藏眼底深处的是浓烈得叫人心惊肉跳的灼热:“果然是她,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结果,传令下去,一个月内,我要一个结果。”
“是。”童云得了命令退去。
燕晚归噙着一抹笑容,攥紧纸条,好半天过去,起伏不定的心才安定下来,垂眸去看笔下的画,喃喃自语道:“再等我一个月,五十八年零九十天都过去了,也不差这一个月,晚归,晚归,学省归来门巷秋,伴眠书史满床头。低云漠漠梧桐晚,屏上江山亦解愁…”
冰冷的指尖触摸画上的少女,不知不觉,泪雨滂沱,打湿了少女的脸庞,如同初见时,一身湿透的少女面带恬静的笑容,挤到他的油纸伞下:“劳烦公子送我一程。”
燕晚归捂着脸无声落泪,身躯止不住颤抖起来,还记得那时候他是这么回答的:“姑娘不知羞耻为何物么?身为女子,自该娴静贞德,洁身自好,而不是随意跑到陌生男子伞下。”
“咦?身为未婚夫的你,送一送未婚妻的我,怎么就不知羞耻为何物了?”
少女歪着头看他,揪着一缕湿透的发,露出浅浅而动人的笑容。
原来,他还有一个未婚妻,从娘胎里就订下的姑娘。
本性张扬恣意的他,从那一天,那一场雨之后开始沦陷。
手掌往下,捂住心脏跳动的胸膛像个孩子一个嚎啕大哭,“如果我的拥有需要你倾尽所有,我根本不要你的心…这颗心永远年轻,这具身体永远鲜活,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徘徊在认识你、爱上你最强烈的那几年,晚归你可真狠心呀!”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童云已经泣不成声,捂着嘴不敢叫自己发出定点声音。
主子苦,苦了很多年,偶尔询问也只是笑着摇摇头。好几次看到他都是处于发呆的状态,他会因为一块简单的莲子糕突然发笑,会因为丫鬟一条烟雨青绣帕而突然愤怒,却从来不会像今日忘了所有矜持与高贵,哭得一身狼狈,卑微可怜。
燕晚归到底是谁?让主子甘愿背着她的名字活着,甘愿为之放下所有荣华富贵,权势地位。
一道琵琶声打断童云的心疼,惊讶抬头看去,却见教导弟子琵琶曲从来不会亲自上手的主子怀抱琵琶,左手扶持,右手拨音,清脆明亮的琵琶吟忽而激进,忽而低沉,最后归于雀跃。
童云抹着眼泪无声浅笑。
只要主子开心就好,燕晚归究竟是谁无关紧要。
……
“妙妙停下!”顾垣面色苍白,抓着夏侯妙妙的手暗暗发力。
身边的女子突然周身冒出古怪狂风,不由分说将雾气吹散,如此还不算,这风似乎藏着刀片一般,所到之处残枝断叶。作为一个只知道内力可力拔山河的标准古代人,顾垣吓坏了。
第一反应就是这什么特殊能力会不会有后遗症?
他可是记得妙妙救夏侯王爷之后整个人半死不活的样子!
心下不安极了。
夏侯妙妙咧嘴笑:“好叫你看看我的神通。”
顾垣差点冒出汗水,“我知道你很厉害,妙妙快停下…这东西,这力量会不会带来后果?”
夏侯妙妙愣了下,哑然失笑的摇摇头:“不会,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如同手脚,不会带来后遗症。”
“当真?”顾垣目光死死的看着她,余光瞥见残枝断叶地下偷偷埋着不少毒虫毒蚁的尸体,内心深处震惊得难以自控。
早猜到妙妙身上有什么秘密,却没想到这个秘密这么要人命。
夏侯妙妙郑重点头:“绝无虚言。”
顾垣不再劝阻,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阿钊的震惊完全藏不住,眼前震撼的一幕活了近二十年的他从来没有见过。
那些厚重难以驱散的雾气,竟然被姑娘发出来的大风刮走了,纵横交错遮住视线的树叶直接被横扫,变得宽阔明亮,一目了然。
除此以外,他还亲眼目睹一头潜伏的森林狼被狂风绞杀,那种一瞬间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场面着实惊人!
心口扑通扑通直跳,阿钊热血沸腾。
又过了一会儿,雾气完全被驱散,三人才各怀心事继续往前。
没多久就看到躺在地上,一身污血的温庭叶。
顾垣忙上前一阵忙活,把了脉,塞了一颗药丸子:“没中毒,除了有些精疲力竭,并无大碍。”
不止安杰将她保护得很好,暗中的人也没有伤害她的打算。
顾垣心底一沉,不安随即冒出来,他想不明白对方那么辛苦将他们引入铁锈林的目的。
夏侯妙妙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背上她,我们回去。”
顾垣瞬间抬头:“你让我背她?”
“有问题?”
“难道不是应该你来背?”
夏侯妙妙一脸震惊,“你我背?”
“这里只有你一个女的,我和阿钊都不合适,不是么?”顾垣面带古怪的看着她。
说好的吃醋呢?哪有女人将自己的男人往外推的?让自己的男人背别的女人,这可是要给自己添姐妹的节奏啊。
夏侯妙妙:“…背一下能少块肉怎么的?想当年胖成山的安二也没少背我,我也没缺胳膊断腿。想偷懒直接说,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顾垣脸色黑了下来,眯起眼睛看她:“……”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温大小姐冰清玉洁,若是被主子碰了,只能嫁给主子。”阿钊木着脸解释道。
夏侯妙妙:“…就背一下而已好么?哪有那么夸张?”
原谅她长在淮西府,那里的人勾肩搭背再正常不过了好么?
“我背,我背还不行么?”夏侯妙妙暗暗给自己提了个醒,早知道古代男女之别,却因为在淮西府没这么重的观念,倒是让她忘记了。
将人背到背后癫了癫,嘀咕道:“这姑娘好轻。”
找到温庭叶,三人便匆匆往回赶。
等到出了铁锈林,入目是一片狼藉。
阿桑身上带着伤,满脸疲惫:“主子,姑娘,你们刚进铁锈林,就出现一群黑衣人,他们一言不发,拔刀子杀人,并且身手不凡,看架势猜不出是哪方人马。不过,杀了人就跑,似乎有意阻拦我等进入铁锈林。”
是的,这群黑衣人只杀人,但不残暴,杀几个人只是为了震慑,只要有踏入铁锈林的趋势就跑出来杀人。如此反反复复,阿桑再傻也能看出对方的目的。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去铁锈林?
顾垣沉默了下,阻止太多人进入铁锈林,没有伤害庭叶,甚至一直被追杀的安杰都只是皮肉小伤不致命。
从庭叶半路失踪开始,所有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将他和妙妙逼进铁锈林!
看了一眼皱眉想着什么的妙妙,顾垣心下的不安更加浓烈。
一行人没再逗留,带着昏迷不醒的温庭叶回到顾垣的别院。
已经苏醒、坐立不安的安杰看到来人跳着脚冲出来:“庭叶!?庭叶这是怎么了?妙妙,庭叶没事吧?”
口中问得焦急,手上动作也不慢,还趴在夏侯妙妙背上昏迷不醒的人立刻被他扒拉下去,半抱半揽拥进怀里:“庭叶?快醒来啊!”
夏侯妙妙默默垂眸看着满脸焦急的安二。
哦豁,见色忘义,原来真的存在!
“了空大师就在别院里,让带她回屋去,我已经让人去请了空大师。”顾垣看得辣眼睛,眼不见心不烦,说了一句之后拉上夏侯妙妙大步流星离开。
剩下的自有阿桑阿钊安顿,他要弄清楚的是妙妙身上那奇怪的力量,憋了一路,早就忍不住了。
安二恍然想起还有个青梅竹马,没有多少诚意地问道:“妙妙你没事吧,看阿桑那小子一身狼狈,很明显被人修理了一顿,这是遇上劲敌了吧?”
夏侯妙妙扯了扯嘴角,她敢肯定安二询问自己好不好只是顺便,问问阿桑伤的重不重才是主要,安二这小子还记恨当时被阿桑害得成了一次亲,失了清白的事。
这不,一有机会就幸灾乐祸来的。
“多谢安二少爷关心,我这人向来福大命大造化大,一点事也没有,倒是你,在天明被人打断了腿,南阳路上好不容易恢复几分,这下子又瘸了。”夏侯妙妙绝对不承认自己在嘲笑他,只是忍不住生气他对一个‘刚认识’的小情人就忘了她的残忍真相。
安二立刻垮了脸,半是抱怨半是无奈:“没见过这么凶残的爹,骂我是逆子孽障就算了,谁让他是我爹,可他竟然还亲自打断我的腿,果然不是养在身边的,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