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能听出殷颂言语中不耐而威胁的意味
就算心里不服,他也真不敢这个时候与她撕破脸,什么小心思都隐藏好,柔顺的应了一声,修长的双手放在筝弦上,轻轻问:“贵人,想听哪首曲子?”
殷颂征询的看向洛云瑄,他只摇摇头:“都听殿下的。”
殷颂指了指围栏边的位置:“去哪儿弹,弹轻缓清净的曲子。”
刚才还硬『逼』人家在自己身边弹,现在来了白月光,就立刻翻脸冷酷无情的轰角落里去了!
青雀不敢反抗,只委委屈屈抱着筝缓步走到围栏边,殷颂见洛云瑄一直默默看着他,轻笑一声,懒洋洋道:“这也是只妖精,任他多可怜也别信他,他就算吃了人也还能是这副被别人欺负的表情!”
她这话说的一点声音没压,那边青雀动作微僵,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垂眼开始弹起来
虽按青雀那几句暗示,两人该是有些暧昧的,但看着殷颂的言行举止,实在让人无法联想到任何与男女私情有关系的字眼,甚至就连她看着他的眼神,都是那种冷淡而满含深意的
洛云瑄是良善,但也不是会被人用来当枪使的,当下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迟疑片刻,道:“殿下来扬州,可有什么,是云瑄能帮上忙的?”
投桃报李,她为他着想,他也应该回报些什么
真是个招人疼的好人儿啊……
殷颂感叹着:“若是客气说,那我自然该说没有,但我把云瑄当友人,不想与你客套,还真有一事,希望你能帮个小忙。”
她用指尖蘸着旁边的酒水,在桌案上写下几个字
“万福商会。”
洛云瑄渐渐蹙起眉头
“看似不声不响,但背景似乎深得很。”殷颂道:“详查它是我的事儿,你不必『插』手,免得受其暗害,主要是想让你警醒些,尽量减少与它的牵扯,将来若有动『荡』,也好及时抽身。”
洛云瑄眸『色』微动:“殿下……便这样信任云瑄?”
她要查谁、对付谁,自该是万分保密,却如此对他直言不讳
“我说过,我视你为友。”殷颂清朗一笑,声音戏谑却亲近:“云瑄啊云瑄,你在我这里,是有特权的!”
洛云瑄其实有些看不懂她
他们之间的交往,满打满算也不过三次,甚至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可她却待他亲熟如斯
他不知这份厚爱究竟从哪里来,但他知道,虽然他惯来不愿受别人亲近好意,她却不一样
“殿下厚爱,云瑄铭记于心,待云瑄回去,自会如殿下所言行事。”洛云瑄缓缓道:“万福商会早已是江南船舶业之首,近来又往其他领域扩展,暗势神秘莫测却根深蒂固,望殿下小心行事。”
一个商会,竟让洛氏大公子都说神秘
殷颂若有所思:“云瑄觉得,它背后,可有世族的支持?”
洛云瑄沉『吟』片刻:“云瑄远离家族事务多年,了解不深,不敢妄自揣测各族私下动作,但至少,洛氏与晏氏,不曾『插』手。”
晏氏与洛氏,就仿佛另一个时空的王谢之家,是绵延千年繁盛不减的大家族,盛名之下,便愈发低调而爱惜羽『毛』;纵然会『操』控一些大商会来供奉族中开支,但绝不会控制一个大商会如此堂而皇之的垄断船舶业这么大块的肥肉!既是不值得耗费那么多心血,这般张狂嚣张作风也违背了其传世之道
但转而一想,连洛氏与晏氏都需要动用半族之力做成的事儿,又有哪个靠山,能有这么雄厚的底蕴?!
殷颂想到自己查到的消息,觉得天空中无形的那一张网,脉络渐渐清晰
洛云瑄虽克制着,也饮了不少酒,没说过一会儿,脸『色』便愈红,看着他用手撑了撑额头,目光微微恍惚的模样,殷颂便住了口
她真的很喜欢与他聊天,但人家醉了酒,还是身体重要
“云瑄,你醉了。”她轻柔道,看向玲欢,玲欢便侧开身,让面『露』焦急的小厮过来,他扶着洛云瑄的小臂:“公子,公子?”
“月楼太闹腾,让他休息不好,趁着还有些神志,赶快送回府上去,你亲自带人走一趟,务必把他安安生生给送回去!”
玲欢屈膝行礼:“是。”
她想去搭把手扶一下洛云瑄,淡淡的脂粉气袭来,已经微熏的男人却下意识撤了撤身,小厮苦笑解释道:“姑娘别气,我家公子不习惯与姑娘接触。”
玲欢看向殷颂,殷颂莞尔一笑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冲她伸出手,却在她握住他的时候,骤然僵硬的手臂
真是,这么纯情的男人,稀罕的很!
“藏锋。”她唤道,一道冷峻修挺的身影沉默的出现在贵妃榻边:“你去送一下云公子,稳妥送家里。”
藏锋并不动,只沉沉看她一眼,殷颂歪头笑:“孤这里安全得很,只一会儿,没事儿的。”
她也饮了酒,脸上薄红晕染,一双眸子若清波微漾,在灯火阑珊下,能挠到人心里去
藏锋被晃了下,侧眼低低道:“是。”
他走过去,扶住洛云瑄,洛云瑄看着文弱,但也是习着君子六艺长大的,身板并不孱弱,那小厮之前一个人还扶不稳他,却被藏锋轻轻巧巧扶了起来
眼见着几人离开,殷颂微微眯着眼,才看向青雀
殷颂只让他弹琴,却没说弹几首就停,青雀还『摸』不准殷颂的心思,并不敢私自停下,只能一直弹,一首接一首,直弹得手筋颤抖,指尖被琴弦划出一道道小口子,血痕染红了琴弦,弦音已变了调
“停吧。”她轻飘飘一句话,此刻无异于天籁,青雀终于停下,手却一直不能自抑的隐隐颤抖
殷颂微抬着下巴,居高临下望着他,缓缓从塌上起身,拖着华贵的凤袍曳尾,凤头履不急不缓踩着步点,来到他身边
青雀垂着头,能感觉到她漫不经心的围着自己绕了一圈,才走到围栏边,背对着他,淡淡道:“孤喜欢聪明人,孤欣赏你的隐忍、你的城府、你的勇气,但孤也不愿意做别人往上爬的工具,不愿意做被利用被算计的那一个。”
青雀一下子明白了。
这是她的惩罚,也是她的警告
她今日能让他跪在这里俯首称臣,明日也就能让他怀着满腔不甘死在某个角落
她早就清清楚楚看透他的心思,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的权势与强势,即使是双方合作,也不是他利用她,而是她高高在上、以他为棋子!
“贵人刚才留青雀在这里,听了那么多。”青雀言语中隐着某种嘲弄,但声音却清越明朗入耳:“便是让青雀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是么?”
“当然。”她承认的爽快而坦『荡』,颇带戏谑道:“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自然该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能成功利用孤青云直上是一种,而被孤识破沦为棋子,自然也是其中一种。”
青雀咬着牙
虽然沦落风尘,虽然为人弄艺取乐,但他从来都是高傲的!
哪怕明知面对的是铁血冷酷的元昭帝姬,他也自信自己能在她身边占据一席之地,进而一步步笼络她的心,借助她的羽翼、她的权势,让他的仇人血债血偿!
他曾把每一个细节都精心雕琢,控制着自己的每一个表情都臻于完美,欲拒还迎、欲擒故纵,他本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的,本以为一切都可以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的……却没想到!打从一开始,他便落入了他以为是猎物的圈套中!
“别这么不甘啊,青雀,哦不,该叫你殷朗才对。”殷颂转过身,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声音带着诱人的蛊『惑』:“你不是想报复那些害死你母亲、又害你沦落至此的人么?你不是想报复你那个冷酷无情的父王么?你不是,想成为高高在上的掌握权势的人上人么?这些,若是你一个人,又哪里做得到?!但有了孤就不同了,孤可以帮你啊!不仅能帮你做到这些,甚至还能更进一步,让你将他们都彻底踩在脚下!让你坐到,你原本都不敢想的位置上!”
殷朗骤然抬头,目光灼灼盯着她
“你…”他一开口,才觉自己嗓音竟沙哑急迫至极:“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殷颂微微一笑:“你的野心可以更多些啊!殷朗,在咱们皇家,最重要的从不是嫡庶『性』别之别,而是能力!”
以牙还牙给毁掉你人生的嫡长兄、让你的父王回心转意又算得了什么?!
最好的,当然是,直接取代他们,得到他们最珍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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