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片混乱时,主帅调转马头逃了,军心瞬时散乱,众人争先恐后跟着安王往回跑
安王安逸享乐,也不是善于弓马的人,等他好不容易勒住缰绳,身后已经跟了一大帮子人
他还来不及生气,就见身边谋士瞪大眼睛指着前方:“殿下……”
安王看去,见一银铠将军率领着军队踏马而来,杀意勃勃、威势赫赫!
但最让安王震怒的是,那高高竖着的军旗,分明是卫氏的家徽!
什么时候,宁国公府竟然投奔了元昭帝姬?!
好你个宁国公!竟然敢背叛他!
安王目龇欲裂,那边为首的小将突然朗声喝道:“安王不忠不孝,意图谋逆逼宫,罪该万死!我等奉旨剿贼,有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是—”洪亮的声音响彻耳畔,安王气的嘴唇都在哆嗦
他还沉浸在气怒中,身后的其他人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前路有御林军拦着,后路有宁国公府反水,城墙上又有弓箭手虎视眈眈……
这时候,要是还看不出是元昭帝姬早有谋算,那他们就是猪脑子了!
元昭帝姬不惜假死,用舆论迫使安王起兵造反,又在宫门设下埋伏,他们别说是打到乾清宫了,照这架势下去,能活着突围出去就不错了!
殷颂高高站在城楼上,看着卫越带军与安王的军队交战在一起
宁国公府掌握的兵马不少,但这些年,宁国公为了表示效忠,已经陆陆续续将握着的众多军队转给了安王,而今卫越带的军队,比起安王的人还是少了不少,即使是安王被她先算计了一把,死伤惨重,也远比卫越带的人多!
但殷颂并不如何担心
因为她知道,卫越必须得赢下这一仗!
宁国公府跟了安王十年,现在转投她门下,不能只是说说
他必须得立下亮眼的功劳,必须得在最后清算之前,给宁国公府积累下足够的筹码!
他不胜,那宁国公府就等着跟安王一起倒吧!
殷颂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拢了拢领口
已经入了深春,但晚上还是有点冷,尤其是对她这体虚的身子
“皇帝醒了么?”她轻声问玲欢
“已经醒了,只是安王让人下的药太重了,人虽然醒了,但已经有点偏瘫了。”玲欢道:“陛下震怒,躺在床上发了老大的脾气,也已经把安王谋反的事儿告诉他了,陛下当时气的不行,好在御医就在身边伺候着,现在约莫已经没事儿了。”
“是么。”殷颂最后看了一眼下面:“父皇身子不好了,孤自然要去尽孝,这里你看着吧,等事情结了,把安王直接押进牢里,等孤空下来再去看。”
“是。”
殷颂慢悠悠走进内廷,身后两排宫女太监点着宫灯恭敬的跟随,排场大的仿佛是这诺大宫殿的主人
乾清宫中灯火明亮,守门的太监远远看见她的仪仗,忙跪下来问安
宫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精
现在皇帝卧病在床,安王谋逆即将下狱,这宫里现在当家作主的是谁,他们心里门清!
殷颂走进乾清宫,两个御医正跪在龙榻前诚惶诚恐,看见她忙行礼问安
殷颂问:“父皇怎么了?可好转了?”
御医暗暗叫苦:“禀元昭帝姬,陛下心情郁结,拒绝用药,臣等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殷颂看向龙榻,边淡淡道:“那你们便放下吧,孤好好劝劝父皇。”
御医们松一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殷颂走到龙榻边。
皇帝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呆呆盯着床顶的明黄色帏帐。
不过才多少日子,春狩之前,他还红光满面气色饱满,现在却已经眼窝深陷、瞳孔浑浊,削瘦的脸颊甚至看着有些吓人。
一点不像个九五至尊,而只是一个病入膏肓、孱弱老迈的普通人。
“父皇怎么不吃药,您的身子为重啊。”殷颂的声音很柔和,仿佛真是一个为父亲担忧的孝顺女儿
皇帝听见她的声音,艰难的转过头来看她,眼中爆发出一阵异样的光
“安—安…”
皇帝的声音含糊不清,说的太着急了,甚至有口水往外冒
殷颂知道他想听什么,微微一笑:“父皇放心,安王意图谋逆,臣已经妥善应对,过不了多久就能把他抓住下狱。”
皇帝这才放松下来
他现在恨毒了安王!恨毒了这个自己曾经最宠爱的儿子!
这个儿子,狼子野心,暗中给他下毒,害他堂堂一国之君变成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废人,他甚至还想逼宫谋逆!
皇帝只恨自己现在不能动,不能把安王千刀万剐了!
殷颂无视皇帝怨毒的眼神,自顾自走到小桌旁,端起还泛着热气的汤药,用小玉勺子轻轻搅动
玉勺晶莹剔透,在黑色的药汁里搅动,一股股苦到让人想吐的味道飘出来
“良药苦口利于病,父皇可要好好保重身子。”
殷颂坐回床边,温柔孝顺的喂给他:“父皇的身子可不只是自己的,还是天下的,您这时候可不能任性,儿臣可还盼着父皇长命百岁呢!”
皇帝表情似有动容
他浑浊的目光定定看着这个所有人都说是他最宠爱的女儿,这个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也仍然谦顺伺候在他身边的女儿
他眼中有浓郁的、很多年都少见的真心的欣慰之色,他缓缓点了点头
殷颂一勺勺把药喂进去,把空着的碗放在一边,脸上勾起极美丽的笑意
皇帝看着她,心绪难免有些复杂
他艰难的抬起一只手,放在她手背上
那单薄的、微冷的触感从她手背传来,让殷颂都微微一愣。
她看着皇帝,看清他眼底那些微的温暖。
她知道,这一刻,他是真心的。
这一瞬,是在他这一辈子里,都少的可怜的温情。
这种认知,让殷颂觉得好笑
她也真的笑出来了!
“父皇啊父皇……”殷颂在他惊异的目光中,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痕迹,但唇角却还勾着
她没有看他,而是站起来,在大殿里慢慢踱步,边踱步、边打量
“儿臣还记得,在儿臣很小的时候,儿臣就来过这里了。”她轻轻说着,脸上还带着笑:“那时候,儿臣还是帝国最受宠爱的元昭帝姬,皇后唯一的嫡女、以昭为封号的、享受无尽尊崇的帝国第一帝姬。”
她并不在乎皇帝听不听,她只是在实现无数次她想象中的,在这座大殿里,在那个男人面前,肆无忌惮的陷入回忆。
“母后是镇国大将军府秦氏嫡长女,明慧清朗、文武双全,盛名天下,冠盖满京华!她本可以享受幸福快乐的一生,可因为皇祖父一道圣旨,她只能辞别父母兄弟、辞别青梅竹马的恋人,成为当时作为皇太子的您的正妃。
您懈怠政务、能力不足,可皇祖父子嗣单薄,又只能给予厚望于您,所以到头来,承担这份压力与责任的,竟然成了我的母后,一个柔弱的女人!她得为您笼络外臣、得为您分忧解难、还得为您打理后院,忍受您一位位美人迎进来,更得忍受您被人挑拨离间而不知的那一道道可笑的责骂!”
殷颂走到窗边,遥望着空中高悬的明月
“我至今都记得,您曾对母后说的话。那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您身上还带着当时舒妃宫里的玫瑰花香味,您指着母后的鼻子,骂她待您不恭敬,骂她待下太刻薄,您冷笑着说,看她平日高高在上的清高模样,实际心里还惦记着野男人呢!然后您怒气冲冲的走了,母后发现躲在帏帐后的我,走过来抱起我,轻轻摸着我的头,我说,母后您别伤心,母后只摇摇头,笑的平静。”
殷颂轻轻笑出声来:“我的母后,自嫁入皇家之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您好!她是不爱您,可她也从不曾背叛您、背叛她的身份!恰恰相反,她做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皇后所能做的所有事!兢兢业业、夙兴夜寐!”
“可是我这样好的母后,却死了!为了保护她的女儿、在冰冷的宫殿里,在她不过三十四岁的年纪里,孤孤零零的上吊自尽!”
皇帝呼吸急促,他躺在床上,双眼瞪大,两只手在柔软的垫子上松松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