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死了……”
左相掩面
殷颂沉默的看着他
她从怀中取出早早准备好的信纸,里面是她搜集的所有证据
“如果你想看的话。”她道:“孤很遗憾,但他的死,绝不是孤下的手,恰恰相反,孤早就想好了要接他一家人进京,封一个闲散亲王,给他一世的荣华富贵和太平安逸。”
只可惜……造化弄人。
“我知道不是你。”左相并不看那一叠信纸,静静看着前方,只是声音很冷:“但他的死,却与你脱不了关系。”
“你假死,设下重重陷阱,迫使安王逼宫造反,也让他一不做二不休,对齐王动了杀机。”左相抿着唇:“权力场上,生死相搏,你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无论如何,他却成为你这个完美计划中无辜的被牵涉者,成了一个可悲的牺牲品。”
理智上,他很清楚,她做的没有错,但情感上,他的主君、他的友人,却因此而亡。
他不能不对她心有芥蒂。
殷颂明白他的意思。
她得承认他说的对,如果不是她算漏了一遭,如果她早算到安王会赶尽杀绝,如果她能提前派人守在齐王身边……
但世上永远没有如果。
她不怪自己、也不后悔,无论是为了秦家、为了她母后,还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她身后所有依附于她的支持者,甚至是为了天下,再来一百遍,她还是会这样做。
没有谁算无遗漏,政治场上为了各自的利益,总要有意无意的去损害别人的利益。
殷颂道:“你要恨便恨孤,孤给你这个资格,只是你无论如何怨孤,你现在也不能把孤怎么样,还不如好好照顾你自己的身体,才能有将来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反她的机会么?!
左相有些冷淡的笑起来
“盛唐时女帝武昭杀重臣上官一族,上官族嫡长孙女聪慧秀敏,得女帝另眼相看,她便独独留下了那个女孩儿,还允许她以近侍的身份入朝堂听政务出入左右,如今殿下所为,当真有女帝的心胸。”他看着她:“殿下,也有女帝之心啊。”
事到如今,也并没有什么好瞒的,殷颂颔首,坦诚道:“是。”
左相道:“臣是不是该感到荣幸,能得殿下另眼相看。”
“齐王非孤所杀,却的确因孤牵连致死,你恨孤怨孤都罢,但已经六天过去了,孤希望你能接受现实。”殷颂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齐王已死,但你还是大梁的臣子、是天下的左相,你效忠的不止是你的主君,还有天下百姓,还有未来的君王!”
“孤可以低三下气哄你、可以温声软语劝你,但孤不会这么做,因为我大梁的左相,不能是这样脆弱软弱的人!”殷颂缓缓站起来,她鬓边凤凰衔珠的流苏璀璨夺目,居高临下的,是无上雍容而冷酷的气势:“你的恨也好、伤痛也罢,那些你自己的情绪,也是时候该收起来了,再上朝会,你又该是那个喜怒不形色的左相,是天下的一杆标尺,为君王分忧解难、定朝局平四海!”
左相几乎被气笑了
他真想好好问一问她,作为一个刽子手,她何德何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有什么脸面让他为她买命—在她害死了他的主君之后?!
但当他看见殷颂的神色时,那些话便噎在了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愧疚、悲伤、忐忑、傲慢……统统没有,只是一种理所应当的平静
就像太和殿门前立着的石狮子,像金銮殿里盘着石柱飞旋的金龙
没有任何属于私人的感情,只有最公正的、最理智的……也是最冷酷铁血的决断!
左相忽然就明白了
这一刻,她不在意他对她的情绪、不在意她对齐王的情绪,不是因为她不屑一顾,而是她站在了一个更高的位置上,她要看着更广阔的东西,以至于她根本容不下那些只属于自己的思绪
那东西,是天下!
天下无所谓谁害了谁、谁恨着谁,天下只需要一个贤明的君主,一个公正而有能力的丞相、至于这背后有多少无奈、龌龊,根本不重要!
这样的君主,对于身边人有多么冷酷,对于天下来说就有……多么慈悲!
左相无话可说。
他三十年来受到的教诲、他的良知,让他无法对这样的明君说不
即使这让他极其痛苦!
他闭上眼,半响低低道:“请殿下善待齐王家人。”
“这是孤应该做的。”殷颂道:“齐王嫡次子没有随他进京,还留在封地里,得以逃过一劫。孤会封他为昭王,封疆百里食邑万户,传袭三代,享尽尊荣。”
昭王是极尊贵的封号,又不似雍王、景王那样有实权在身的暗意,对一个闲散亲王来说,是再好不过的。
更何况她又不强求人家在建安做质子,在自己的封地上,即使没有实权,也总是更自在快活!
她对齐王的后裔,已经足够善待。
左相深吸一口气,冲着她,缓缓跪下、叩首
“臣代齐王,谢过殿下隆恩。”他沉声道:“臣会追随殿下,为殿下鞠躬尽瘁、分忧解难。”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行这样的大礼
象征着,对主君的臣服
殷颂弯了弯唇角,伸手按在他肩膀,微微用力
“孤这辈子,也许会负很多人,但绝不会负天下。”她道:“沈左相,孤会造一片河清海晏、天下盛世,孤很高兴,你会陪着孤一起。”
这是她所能给的,唯一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