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大地极东之处,烟波浩渺之间,有一座东极洲。日出时紫气东来,百般照拂这仙人聚集之处。传闻东极洲有天梯直通仙界,自然也只有福泽深厚,机运逆天者方能寻得天梯,荣登仙界。
东极洲亦是如今五族总盟所在之地。
东极洲中央有百花山,百花山下有唐家堡,那唐家堡依山傍水而建,每块漆黑砖瓦皆炼器而成,刻满防御符纹,乃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巨型堡垒。
那被众星拱月般包围在正中,居高临下俯瞰全城的高楼,正是五族总盟的议事大殿。
此时圆型大殿正中央正燃烧熊熊火光,一团足有百丈高的猩红烈焰自金色的圆型法阵中央腾起,直冲屋宇。烈焰中央则展现出清晰画面,所映照者,正是尚在冥界同八十八层界域之主交涉的左庄一行与斩龙枪短兵相接。
一番厮杀,那些凝脉人修竟讨不到半点好,死伤大半,铰羽而归。左庄同清心宗宗主虽然同为金丹,二人却彼此忌惮,竟一个也不肯同那魔枪正面交锋,白白放任它与同党逃走。
待入口关闭,那一人一枪便骤然断了联系,难觅踪迹。
巨大火焰中央映照出左庄面容,如湖底巨岩幽深难辨,随即骤然一闪,火焰中影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五道影子在火焰外围成一圈,此时观望结束,那些身影便徐徐降落在地。
正是五族盟的十五位长老。
修仙大陆之上,仙、人、魔、妖、冥五族为平衡势力,各挑三名代表,同掌五族盟事务,平素里各自为政,若有需要重大决策时,才会齐集唐家堡。
此次集会,正是左庄以共讨魔枪之名,恳请众长老发起。
包围圈中一名红发女子,衣着颇有异族之风,以金黄奢华的金钱豹毛皮遮挡少许身躯,泰半肌肤暴露在外,高挑且优雅,美貌而凶悍,此时交叉手臂冷笑道:“这糟老头子自己找上门来,倡议五族讨伐斩龙枪,当真临到头上时,却只肯当个缩头乌龟,尔等人族,果然个个都是真汉子、大丈夫。”
她说得讥诮,对面人族三长老各为一名老妇人、一个樵夫打扮的魁梧汉子,同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
闻得此言时,那老妇同书生皆面露怒容,反倒那铁塔样的汉子略略抬手,制止同侪动怒,爽朗笑道:“龙生九子尚且个个不同,我人族之数何止千百亿,如何能以一人定生死。赤霞仙子此言未免偏颇……更何况斩龙枪霸道非常,再谨慎也不为过。”
那红发女子一声轻笑,娇嗔道:“哟,乔先生好一张利嘴,我认输就是。”
这般连消带打,就连那汉子脸色也是一僵,险些压不住怒火,最后只得转头去怨恨左庄胡闹,反倒生出这许多是非来。
立在那汉子右侧的中年修士一身雪白长衫,衫袍隐隐泛出银光,身后背一柄等身大小的巨剑,正是仙族长老之一,此时淡然道:“闲话休提,眼看斩龙枪就要恢复如初,是捉是放,早做决断。我以为,斩龙枪太过凶险,不可放任于外。”
在这剑修右侧,则是一个道骨仙风的清癯老者盘坐在硕大的白玉葫芦上,于半空中载沉载浮,垂眸应道:“正是,魔枪现身,乃灭世之兆,我五族盟岂能坐视,理当集全盟之力捉拿。”
再往右侧,则是仙族长老之三,容貌难辨雌雄,肌肤泛绿,犹若树皮,翠绿长发一路直垂地上,同翠绿衣衫几乎融为一体,正是天地自然而生的木之仙灵。这木仙却道:“道分阴阳,物有正反。砒霜刀剑,能害人亦能救人,端看使用者立心的正邪罢了。斩龙枪亦如是,吾观那使用者道灵清正,并非奸佞之徒,各位何必要赶尽杀绝?”
仅仅仙族三长老,便分作两人赞成、一人反对的两派,其余人视线交错,人族三长老道:“赞成。”
冥界三长老却只有两位异口同声道:“赞成。”
剩余一位并非人形,乃是独角金毛兽,在众目睽睽下,仍是默然不语,只缓缓阖上双眸,左右摇头,竟是否决的意思。
冥界其余两名长老乃一名童子与一名身着袍服的官吏,那童子怒道:“谛听!斩龙枪与那同党将我冥界搅得天翻地覆,枉死城百万魂灵被夺取一空,你如何还敢为他说情?”
那金毛兽无辜眨巴双眼,温顺在那童子手边磨蹭,却仍是坚定摇头,不肯赞同捉捕的提议。
而后妖族一人赞同二人反对,魔族二人赞同一人反对,魔族反对者,正是先前对人族长老出言讽刺的红发女子。
魔族为首的长老乃是个绝美男子,黑发微卷,仿佛清亮水波微微起伏,一路蔓延到小腿。长发间露出一对弯曲长角,肋后生出三对黑翼,温和叹气时,黑翼随之轻轻扇动,“赤霞,莫再犯糊涂。”
赤霞朗声大笑,随即单手插腰,手指尖灵巧描绘,赤红魔力线在半空渐渐汇聚成一张俊美面容,赫然便是展龙,“素闻香贤宫主美貌天下无双,可惜比起这死物化成的人身尤有不及。爱美之心魔皆有之,我恋慕也是天经地义。宫主堂堂天魔之体,理当虚怀若谷,何必美貌比不过别人便耿耿于怀,非要置人家于死地?”
香贤圣宫野心勃勃,夺斩龙枪、一统化外之域的意图昭然若揭,这女魔却举重若轻,只将他夺枪的心思当成美貌之争,未免令人啼笑皆非。
香贤宫主却丝毫不放在心上,面貌沉静如水,只柔和道:“十人赞成,此事已决。”
他上前一步,对面前的熊熊烈焰拱手道:“五族决议已定,将全力追捕斩龙枪,香贤拜请盟主令。”
那烈焰中心原本为赤金色,此时乍然收缩成一点金黄,火焰层层如莲花瓣盛开,香贤宫主便径直伸手,将那点金黄抓住,捞了出来。
正是五族盟总令,黄金令。
反对的众人此时亦各自闭目不语,那赤霞也不过略皱皱火红眉毛,别过脸去。
黄金令在香贤宫主手中化作无数微小金光粒子,朝着十方八面分散而去,将落入每一枚令牌之中,直接下达指令。
受通缉者之一,此时却在展龙怀中小小打了个喷嚏。
展龙抬起手,只在他头顶轻柔抚摩,另只手中握着镇魂碑,视线低垂,细细打量。
这二人此时正坐在深山中一座孤峰顶上,居高临下,俯瞰连绵无尽的山峦叠嶂。
展长生朝后倚在展龙怀中,却难忍好奇,不过安静了一时半刻,又问道:“师兄,如何了?”
展龙方才将神识收回,沉声道:“清河村人俱在,只是被困得久了,前尘尽忘。你那些狐朋狗友,却一个也不见。”
展长生神识入镇魂碑,只能查看魂灵完整与否,或光点或碎屑,不过是一堆食材养分罢了。
唯有如展龙这般的死物,方能更进一步,将那些魂灵一个个个分辨清楚。
故而展长生纵使心急想同亲人会面,此时却尚未寻到方法。
尽管如此,将娘亲妹妹的魂灵收入碑中,却叫他心头安定许多。
只是为何独独长宁军不见踪影?
展长生不由皱眉,“当年那护国神盾四十万大军,莫非尽数转世了不成?”
展龙嗤笑道:“魂灵入了冥界,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好用得很。那群冥使如何舍得放四十万大军前去转世?”
展长生又灵机一动,坐起身来,道:“莫非有人招魂,将这些魂灵尽数招走了不成?”
展龙将他重揽入怀中,欣然道:“孺子可教。”
展长生又坐起身来,沉思道:“什么人有这般本事?又为何偏生要招长宁军的魂灵?”
展龙略皱一皱眉,扣住他肩头,重新压入怀中,“以师弟之见?”
展长生察觉了展龙行动,只得放弃挣扎,靠在他怀中不再乱动,只道:“胡岩风?”
展龙见他不再乱动,方才神色稍展,一面把玩那缩小的石碑,低声道:“长宁军生前被他坑害,死后仍不得安生,受他奴役,也是孽障。”
展长生面色渐渐森冷,一拳重重捶在身下岩石上,“我必杀此贼!”
展龙道:“那厮背靠大树,爪牙众多,需得先断他臂膀。”
展长生心领神会,首当其冲,便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天孤城。
他便略略侧身,望向展龙侧颜,柔声道:“还请师兄助我炼魂兵。”
展龙微微蹙起眉头,低声道:“麻烦。”
展长生仍是唤道:“师兄。”
展龙转过视线,却仍是道:“……麻烦。”
展长生只得抬手揽住他颈项,在嘴角轻微触碰一下,再接再厉唤道:“师兄?”
展龙皱眉,扣住这小修士后脑狠狠一咬,薄怒道:“哪里学来的死缠烂打。”
展长生见他松口,顿时心头松快,也不顾嘴唇疼痛,只欢笑道:“师兄教导有方,身体力行,我自然学得快。”
展龙道:“我身体力行教你坐上来时,怎不见你学得快?”
展长生一噎,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再问道:“炼完所有魂兵,需要耗时几何?”
展龙道:“三月有余。”
展长生不觉喃喃道:“怎得要这许久……”
展龙轻抚他后背,几如安慰一般,“十三年也等了,再多几个月又何妨。”
展长生低声叹息,只得压下心头烦躁,静心修炼度日。
前几日他在冥界遭遇元化宗与其他宗门联手袭击,安然返回后便严令斩龙门上下不可外出。
好在修仙大陆极为广袤无边,修业谷地处偏远,斩龙门诸人竟从未泄露行藏。
如今全门封锁,除了风瑶偶尔抱怨,不能前往通天坊采集物资外,众人仍旧各自修炼,甚至同傀儡修士过招,一切如常。
展龙日以继夜炼魂兵时,展长生却自张易处获知了一个消息。
长宁州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