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腿儿当即跑开,身上一暖,才觉是他的衣衫。我想要抬头,却没了力气。
“别动。”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手,托着我的半边脸颊,耳边忽然一阵呼啸,便是砖石碎裂的声响,扣着圆箍的手,沉沉砸在地上。
“忍着点。”
手腕上,皮肉被强扯开的疼,骨骼盘错的疼,霎时间,冲击着全身,使我几乎不能呼吸。
他将我揽在怀里,头一次,如此轻柔。我也头一次,忘了挣扎。
他在轻轻的颤抖,全身都绷得僵直,我能感受到他的不知所措。背上满满的伤,动辄便痛彻心扉,他不敢碰。
我努力摇了摇头,以期让他明白,那并不疼。这到底是鬼方的地方,他是一军将领,不可久留。
他终于抱我起身,我侧首将脸埋在他怀里,以免叫他看见我的神情。
疼,怎会不疼。
“大个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生怕惊了我一般。
没有回音,却都已经明白。
救不活了。一剑贯穿了腹部,会是极为痛苦的死法,那痛,比死更折磨人。
出了门,外面的风,很冷。
他腾出手将衣服遮住我的头,小心的没有碰到我脑后的伤。
“将军……”有人在他身后提醒了什么,他没有说话,只是单手托起我,右手又一次拔剑。
这是个圈套。
方才那人不是八思尔吉裕,这里也不是肆意进出之地,一切,都是为了诱他前来。他定然知道,却还是来了。
“没事,我们马上离开。”他的声音,像是耳语。
耳边,又是刺耳的刀剑声,我紧紧闭着双眼不想去看,不想去听。今天看到的血,已经太多太多。
“将军!”谁喊了句什么,他颤了颤,退了几步,便又是刀剑相碰的声音。
刀刃,摩挲着肉身骨骼而过,那声音,怪异,沉闷。
许久,许久,四周才复归宁静,挡在他衣衫外的风愈急。
忽然间,风止息,灯明灭。身下有柔软的触觉。手心里,似是皮毛。
我抬眼看着他,他的目光,看得我一阵心惊。
疼,说不出的疼。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手腕,只是一个触碰,我便又渗出了汗珠。
“医……不,徐先生。快请徐先生!”他低吼着。
负屃进来时,眯着眸子,仿佛想要隐藏起什么,可分明,什么都隐藏不住。
“即墨公子,请先出去。”他的声音,咬牙切齿一般。
即墨没有动,恍如未闻。
“即墨公子,出去!”没了一贯的风度,那副样子,让我想起了睚眦,龙子,总觉那并非玩笑。
即墨起身,却没有离开,固执的看着他。
“你若不出去,我定然不救。”负屃下了话,说着便要往外走,只是我看着他的眼神,分明不会离开。
即墨愣了愣,看着我,终于离开。放下帐子,负屃才坐到榻边,迟迟没有动手。
“囚牛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我轻轻点头。那算是说了什么吗?只是几个名字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或许以后,这条路我不能陪你走了,照顾好即墨,也照顾好自己。”
我看着他,想要询问些什么,然而他的样子,分明没有给我留半分余地。
“囚牛和睚眦也会走,你要小心。八思尔吉裕,不是寻常人。”他终于将手抚上我的臂,温热,却不疼,“我也只能帮你至此。这些伤口,以后的伤口,你要自己慢慢愈合。”
我点了点头,他俯下身子,却僵僵的停在半空,只能轻声说一句:“早点回直符灵动界,我等着喝你的茶。”
手臂被纱布层层缠绕,却没了断骨之痛。他起身,出帐,即墨当即进来,手中,还有一瓶药,是方才负屃给他的。
“徐先生说,这药得敷在你背上。“他回身,抽出一把匕首,小心的俯身划开我背后的衣衫。时间过了太久,那一层层布帛已经粘连了血肉。他皱眉轻扯,我狠狠咬住唇,生生没有叫出声,然而身子,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他的手,忽然停了。我扭过头看他,他却将我托起,靠在他胸口,只觉手下一片濡湿,我正要问什么,他却开了口:“疼就别忍着,别再伤了自己。你若不想出声,便咬我。”
我摇了摇头,他轻轻扯起一个笑容,故作轻松的说:“若非是因为我,八思尔吉裕也不会将你伤成这副模样,你还和我客气些什么?你若再别扭,我日后定然娶你。”
旁人听来或许可笑,可我听着,心里只是觉得可悲。
我只得轻轻含住他的肩膀,他的手飞快,霎时间的剧痛,令我死死咬了下去。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昏厥过去。
“你忍着些,徐先生交代过,这么深的伤口,定要缝合起来才会好……”他已经不忍说下去。
缝合?这满满的伤口,还怎么缝合?
他倒出瓶中的药,轻轻洒在伤处,说:“这药能止痛,没事,我动作很快。”
我点了点头,可看着他取出针线,还是不敢睁眼去看。
又一次咬上他的肩膀,这一次,过的太过漫长。他的动作的确很快,只是那伤盘错,仿佛没个尽头。我越来越不支,咬着他的唇齿也没了力气,他的手终于慢慢停下,轻轻环过我尚算完好的肩头。
我没了挣脱的力气,任由他抱着。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你!”他的声音很低,却满是悔恨。一直以来,自我见到他,除却负屃来时他倏忽的怔愣,他都是淡漠平静的,直到这一刻,忽然的,像是天地崩陷了一般。
“从最开始,从你七岁那年,我就应该把你带在身边!不该让你受半点苦!”他失控一般的低吼着,几乎带着哭腔。
父亲为母亲哭过,只一次,是在我出世的时候。那还是幼年,母亲来看我时说的。那个时候,母亲笑的明媚,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她如是说。能牵动一个如此坚强的男子的心思的,定然是唯一的那个女子。
唯一的那个女子,我看着他,伏在他的肩头,看到的,只是他的耳后。
他提起我七岁那年,我忘不了那一年,有一个少年,没有将我当做异类,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吹箫奏乐。
那少年,长不得我几岁,那个时候,瘦削萧索,小小年纪,一脸书卷气。
那少年,原是他。
无怪初次见面他便无半分惊讶,无怪他向父亲向皇帝请婚,无怪他如此待我。原是因为这。只是为何,他不早些说。怕我将他忘了么?还是怕我觉得他是如此卑鄙的人,以至将幼年那仅存的一点点欢愉一并抹杀?
“我不该,我不该!都是我的过错!魇儿,是我对你不起!”
“东离……”头一次开口唤他,未料,那两字一出口,泪,便不顾一切的滚下。东离!他说过,那年,他说过他的名字,我怎么就能忘了!廖魇,你怎么就能忘了!不是他的错,从不是他的错……
“别哭,别哭,你还有伤。”他捧起我的脸,凝视着我水蓝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