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南皮下了一场雪,将整座城池染成了雪国。
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上,一座孤零零的城池,再配上那略带孤寂的灰白色,总显得天地间是如此的苍凉与悲怆。
袁谭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的徐州军营寨,心情始终难以平静。
虽然徐州军并未攻城,其营寨内似乎也空空荡荡,可是那种威压还是让袁谭喘不过气来。
这些日子来,袁谭一直饱受煎熬。
袁绍遭遇连番打击,本就卧病在床,虽然之后有些好转,可曹昂大破鲜卑军的消息传来,袁绍愤怒、惊惧之下,一时竟然中风昏迷。
虽然袁绍之后被救醒,可是半边身子却瘫痪了,整个人的意识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根本不能视事。
于是众人便只能拥立袁谭代掌冀州事务,成为事实上的众人之主。
袁绍手下诸人,本来分作冀州派和颍汝派打生打死,可这个时候,但凡是个正常人,也知道必须支持袁谭。
若是别的时候,袁谭必然是万分乐意的,毕竟他这些年所求的,就是继承袁绍的事业。
可现在这个烂摊子,他是真没能耐力挽狂澜。
然而袁谭没法推脱,只得硬着头皮去干。
摆在袁谭面前的当务之急便是何去何从。
在鲜卑人已经失败的情况下,南皮城彻底成了一座孤城。他们没有任何援兵,被攻下只是时间问题。
没人愿意等死。
众人商议之后便决定突围。当前的情况下,唯有突围还有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斥候也发现,自徐州军击破鲜卑人之后,便有大批徐州军向北而去,攻城略地,只有少部分军队留在城外。而且这些军队也放开了对南皮城的包围,只将军队驻扎在西面的营寨中。
众人顿时大喜,认为这就是突围的天赐良机。
然而袁谭得知此消息,忽然反对起突围。在他看来,徐州军如此异常的举动,必然有蹊跷。
袁谭对曹昂也算了解,知道曹昂用兵素来以诡异着称,徐州军这样的安排,几乎明摆着有埋伏。
袁谭派人向北查探,很快得到消息,南皮城北面百里,漳水以东,有大批徐州军骑兵埋伏,至少有数千人马。
此消息不出袁谭所料,袁谭立刻意识到,徐州军是在用“围三阙一”的战术。虽然徐州军只在北面有埋伏。可是南皮城位置特殊,向东是大海,向南是青州,向西是徐州军的主力,若要选择突围,只能往北。
而自己若是往北,迎接自己的便是徐州军的精锐骑兵。
以自己这点人马,别说胜算,逃都逃不走,就是一个覆亡的局面。
于是袁谭将自己的判断告诉了众人。
诸将听了也深以为然,毕竟徐州军怎么可能放过南皮呢,所以明面上放松攻击,暗地里设下埋伏才符合常理。
大家都在徐州军那里吃了太多的亏,若是徐州军不耍阴谋诡计,众人反而不相信。
实际上这是羊毅的故作疑兵。
羊毅手中兵力不足,无法困死南皮城。他担心袁绍、袁谭父子突围,所以故布疑阵,故意放开三面的包围,又将一些俘虏的马匹伪装成主力骑兵,装作要埋伏冀州军的模样。
羊毅很清楚徐州军之前屡屡设伏给冀州军埋下了深刻印象,所以这一次便反其道而行,收获了奇效。
南皮城中,袁谭和一众属下担心遇伏,不敢突围,犹犹豫豫,直到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这场雪似乎给众人带来了一丝希望。
在众人看来,雪天将会有利于南皮城的防御,只要捱过这个冬天,必能迎来一丝转机。
袁绍军败的太快太梦幻,以至于让这群人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们畏惧失败,也不甘失败,所以只能用幻想来麻痹自己。
袁谭很清楚,他们大势已去,哪有什么转机。哪怕拼死守住南皮,可若冀州其他城池俱失,一个南皮又有什么意义。这个冬天,他不奢望能够破敌,只期盼有个突围的机会,也好过在南皮城里等死。
雪一直没有停,越下越大,仿佛要彻底覆盖一切,一如遮蔽袁谭的心。
时至今日,袁谭着实不知道,袁家还有未来吗?
到了中午,袁谭仍然没有回去的意思,仿佛在这里看着徐州军的营寨,便有了突围的办法。
直到郭图匆匆登上城头。
郭图来的很匆忙,身上尽是落满的白雪。见到袁谭,他便大声说道:“大郎君,大郎君!徐州来使者了。”
昔日袁绍身边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八大谋士,名震天下,可时至今日,沮授被俘,生死不知;张导被袁绍所杀;审配、荀谌分别为袁家死节;许攸叛变降曹;辛评因为听闻审配杀其全家,忧愤而死;逄纪也在清渊一战中为掩护袁绍突围阵亡,只剩下郭图一人。
郭图终于成了袁绍麾下第一谋士,这于郭图来说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冀州要亡了。
所以郭图一直所求的袁绍麾下第一谋士的身份,怎么看都有些像是笑话。
不过因为郭图一直支持袁谭,袁谭又忙于军事,所以南皮城的政务俱由郭图处置,也算让他聊以自慰了。
听到郭图的声音,袁谭这才抖抖身上的雪,转过身去。
“公则,出什么事了?”
“大郎君,徐州来使者了。”
袁谭有些不解,连劝降的使节半个月之前都不再来了,双方现在没有一丁点能谈的,还要派使节。
“对方是来做什么的?”
“说是来报丧的。”
“报丧的?”
袁谭听了更加疑惑,徐州给他们报什么丧?
“对方说袁、曹两家虽然还在打仗,却仍是姻亲,尚未断绝,曹家这边有丧事,自然要来袁家报丧,此为礼也。至于是谁的丧事,对方没说,只是要见大郎君。”
袁谭听后,心中顿觉一丝不安,他不知道是谁去世了,才值得曹昂给袁家来报信,更不明白,曹昂为何要派人来报丧。
袁谭深吸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便往郡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