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是一个死人。
伴随着烛光,他们能看到这尸骸的模样。
干瘪,枯槁,如同被抽干了水分。
他盘腿坐在墙角,像是在冥思之中就被夺走了生命,但阮白露发现并非那么美好。
这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炙烤到融化了一般,黏附在墙壁上,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在他的身边,似乎还有其他的人以同样的方式粘黏在墙上,只是有的已经只剩半个身体,那些尸骸扭曲,狰狞,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钟言此时无暇再去询问那一对只会阿巴阿巴歪比巴卜的姐妹,他来到几人所在的桌旁,看向那扭曲的尸骸。
这盘腿而坐的人的脸,竟然和店小二一模一样!
“这是店小二......”
钟言沉声道。
“客官,有什么事吗?”
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从钟言身边传来,他转过头,看到那店小二正看着自己这边,眼神空洞。
“......你们这客栈的装修还挺特别。”
钟言只能打趣道。
“这里有,茶水。”
店小二指了指他们的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出现了一壶茶,还有几个杯子。
“这杯子是哪来的?”
宋月笙见到突然出现的杯子,立刻警觉起来,他拔剑四顾,却并未感到任何人存在的痕迹。
钟言端起茶壶,闻了闻里面的气味,腐朽,糜烂,腥臭,不知道什么东西。
阮白露默不作声,只端起蜡烛,环顾四周。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发现,这客栈大厅的墙壁上,柜子中,全都是那些挣扎痛苦最终融化掉的尸骸。
其中绝大部分已经彻底融化,只剩下凝固了的不知道是否是血肉的物体覆盖在墙壁与地面上,剩下的部分,就是一些残肢与头颅。
这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火,可又有怎样的火焰能让人的尸骸呈现这般模样呢?
一道闪电落下,似乎击中了附近的树木,在那狂躁的雨声中还有焦灼的声音时隐时现。
光芒照亮了整个客栈大厅,那些尸骸落下诡谲的影子,令人胆战心惊。
而钟言更是发现,这些哀嚎的人脸,其中好几张正是此间客栈里坐着的人。
“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赵武阳不禁问道。
赵文谦摇摇头。
轰隆——
雷声这时候才抵达,令桌椅都微微震颤。
而下一道闪电已经接踵而至。
阮白露心有所感,她连忙看向门口的位置,虽然只有一瞬,可她分明看到,那门外,透过闪电的光影,有一个人正站在外面。
“谁?”
阮白露剑意蔓延,很快就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与此同时,钟言也隐约感觉,门口的确有一个活人,与这满屋子的孤魂野鬼不太一样。
咚咚咚——
略显虚弱的敲门声响起。
赵文谦和赵武阳相互对视一眼,这两人显得有些紧张,不敢轻举妄动。
宋月笙回望了一眼钟言和阮白露,寻求意见。
“开门吧。”
钟言说道。
宋月笙这才来到门边,一手握住剑,一手轻轻拉开那扇门。
暴风雨的声音随即变大。
门外,站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青绿色的衣裙,可已经尽数湿透,发梢黏在侧脸,竟然显出几分妩媚与妖娆。
可她脸色惨白,嘴唇更是冰冷而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冻坏了。
“姑娘快进来。”
宋月笙说道,立刻招呼对方进来,又迅速关上门,令客栈大厅里再度安静了一些。
那女子似乎已经支撑到了极限,走了两步就晕倒在地,多亏宋月笙扶住。
“她看起来是因为淋雨而身体受寒不支倒下。”
宋月笙简单摸了摸女子的手腕,随即剑意外放,将她的衣服弄干,又以些许真气传入女子的体内,很快,女子的脸色就恢复了红润,气息也平稳了不少。
“这个时候,一个人来到这里,很可疑。”
钟言轻声提醒了阮白露一句,阮大小姐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这女子看起来也不会武功,如何在这荒郊野岭独自前行,还在这个时候找到这里。
阮白露当然可以一剑斩了她,但倘若这女子不是妖邪,那么这一片历史可能就会产生扭曲,导致更大的灾难。
现在他们就像狼人杀一般,必须小心谨慎。
“她是什么身份,我们还不清楚,让她坐到这里。”
钟言指了指那一老一小两个行商所在的桌子,那年轻商人的椅子上。
宋月笙将女子放到椅子上平躺,也不知道钟言什么用意。
而钟言看到,那年轻商人也在女子躺到椅子的前一刻,悄然起身,与自己的同伴说了几句话,坐到了另一头。
就在钟言若有所思之时,一声轻微的撞击声在客栈内响起。
就像是弹珠落到地上的两三声清脆响声之后,是什么不算坚硬的物体落到地上的碰撞声。
钟言缓缓抬起头。
这声音来自头顶的天花板。
来自天花板的声音转瞬即逝,很快又陷入一片沉寂。
赵武阳咽了口唾沫,这次他真的听见了。
“我们是不是要上楼看看?”
他看向赵文谦,可这位司天监少监却依旧盯着那名刚刚进来的女子,满是警惕。
“我们上楼看看,你们在楼下照看这个女子。”
钟言说道,便拉着阮白露踩到了楼梯上。
楼梯立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随时会彻底散架。
钟言看到,这楼梯的扶手上除了有那些状似凝固血液的黑漆之外,还有一些触目惊心的指甲抓痕,就像他在高塔里看到的历代神女挣扎的痕迹一般。
空气中满是因为暴雨而弥散的新泥的气味,脚下,松散的楼梯声音响起,令人心悸,生怕一脚就踩空。
阮白露走在前面,她手里拿着火折子,微明的光华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若不是有她的剑意在前方开道,恐怕光是爬上这些楼梯就会磕磕绊绊。
钟言跟在后面,他口袋里的火折子之前被雨淋湿,现在点不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咔嚓——
忽然,钟言似乎踩到了一块因为阮白露先前的脚步而变得不稳定的木头,伴随着破碎的声音,整只脚踩空,朝着下方落下。
好在钟言一直处于这种随时可能掉下去的警戒之中,再加上超过四十年的战场经验锻炼出来的身法技巧,他趁着空气不注意用力踩了一脚,算是没有让整条腿都卡住。
正常情况下,这种踩空很容易导致受伤,轻则影响行动,重则直接残废。
“当心。”
阮白露说了一句,继续往前。
这客栈二楼的构造很简单,走廊,几间客房,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钟言看到,二楼的客房都住满了人,敞开的房门里,有私奔的情侣正互诉衷肠,有赶考的俊生诵读经典,还有带着婴儿的妇女正唱着摇篮曲。
阮白露剑意游荡,忽然停下脚步。
“有人。”
她回头看向钟言,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房间。
钟言也同样有隐约的感觉,他看到那是那名读书人所在的屋子,只是这读书人摇头晃脑,身体已经干瘪如同尸骸,嘴里念叨着也是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域外之语。
阮白露没有看到读书人,她剑意蔓延,看到这屋子里坍塌的床笫,以及一个焦黑的柜子。
她的视线落在柜子上,手中,带鞘的龙渊朝着那柜门指去。
门外,钟言看到阮白露的动作,心中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看到,在那破烂的门扉后面,阮白露身后的视觉死角,一个人影正逐渐浮现。
“小心!”
钟言手中,晦明藏于剑鞘,后发先至,直接砸中了那人影。
“哎哟!”
那人影发出了一道惊叫,同时,阮白露周围,一阵水雾弥漫开来,无数剑意顷刻间锁住了那人,甚至令他连本能的惊吓动作都做不出来,就这么像是被吓到僵死状态的小动物般定格在原地。
“你早就知道?”
钟言忍不住问了一句,同时还环顾四周,防止有其他的人出现。
“只是想考考你,现在看来,倒是不枉费我教你那么多。”
阮白露梨涡浅现,似乎对刚才钟言试图保护自己的行为颇为满意。
“那么这人......”
两人将视线看向那被阮白露的剑意威压震慑住的人。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皮肤黝黑,稚气未脱,身上衣服破落,泥泞,有多处擦伤。
“你是谁?”
阮白露见到对方并无威胁,便稍稍放松了剑意,让这小孩子能开口说话。
“俺爹叫我狗娃。”
小孩子说话不讲文法,还带着点儿口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言又问道。
“俺爹被妖怪抓走了,他让俺躲在柜子里,俺等了好久,爹也没回来,肚子饿了,就想找点吃的......”
小孩子虽然没什么文化,可说话倒是还算有条理,也没有哭闹。
“你们是坏人吗?”
“你觉得呢?”
钟言好笑地问道。
“有吃的就不是坏人。”
小孩子耿直地答道。
“那我还蛮坏的。”
钟言打趣道,提起这小孩子,走下楼梯。
“这孩子?”
赵文谦见到钟言和阮白露提了个黄口小儿下楼,有些困惑。
“是的,没错,我们有一个孩子。”
钟言当即答道。
“?”
赵武阳头上冒出了问号。
“这孩子父亲被妖邪抓去,他躲在楼上。”
阮白露瞥了钟言一眼,没对他的插科打诨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大概是要在宋月笙等人面前保持“夫妻”的角色扮演,她说罢,又看向宋月笙。
“你们有吃的吗?”
“有。”
宋月笙拿了些干粮,递给钟言。
钟言没有直接给小孩,而是让他坐到了隔壁桌子旁。
就是那三位军爷的椅子上。
小孩什么都不懂,照着钟言的吩咐坐下。
可令钟言感到奇怪的是,那军爷竟然一动不动,就这样与小孩重叠到了一起。
那孩子拿起食物,立刻捧起荷叶包着的面饼啃了起来,狼吞虎咽,仿佛饿死鬼托生。
“这姑娘呢?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来这里的?”
钟言觉得自己已经把握住了关键,又看向杜平,他照顾的姑娘已经醒来,正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
听到钟言的询问,那姑娘轻咬下唇,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随即开口,以软糯的声音说道。
“奴婢本是钱家少爷的奴仆,跟随少爷一路前往桑榆山,可没成想,半路遇到了妖邪,奴婢和其他的奴仆一起逃难,失散了之后就看见这里有一幢屋子,想着来避雨......”
她声音颤抖,透着几分柔媚的模样,令一旁的宋月笙等人都表情柔和下来。
“放心,这里没有妖邪。”
赵武阳握住了那女子的手,像是安慰般说道。
那女子看了一眼其他人,目光落在了阮白露手中的长剑上。
“你们是太虚门的大师?”
“没错。”
杜平颔首道。
“太好了,大师,救救我!”
那女子迅速钻入赵武阳的怀中,如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鸟儿。
阮白露皱了皱眉头,看来这婢女倒是人精。
钟言漠然看着这一幕,他来到小孩的旁边,却发现小孩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鸡腿,油光蹭亮,啃得正开心。
“你的鸡腿谁给你的?”
钟言问道。
“那边。”
小孩指了指伙房的方向。
“刚才有个大叔叔给我的,他回那边了。”
钟言看向伙房。
那里一片漆黑,幽深,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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