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山风景清幽,但山径颇为险峻,崎岖难行。相传汉时刘晨、阮肇误入天问山遇到仙女,可见山水固极秀丽,山道却盘旋曲折,甚难辨认。
陆迁跟在朴者和尚身后,见他脚力甚健,可是显然不会武功,但他并不因此而放松了戒备之意,寻思:“对方既知是我,岂有不严加防范之理?远空禅师虽是有德高僧,旁人却未必都和他一般心思。”
岂知一路平安,太平无事的便来到了止观寺外。天问山诸寺院中,国清寺名闻天下,隋时高僧智者大师曾驻锡于此,大兴“天问宗”,数百年来为佛门重地。
但在武林之中,却以止观禅寺的名头响得多。陆迁一见之下,原来只是十分寻常的一座小庙,庙外灰泥油漆已大半剥落,若不是朴者和尚引来,如由陆迁和吴双自行寻到,还真不信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止观禅寺了。
朴者和尚推开庙门,大声说道:“师父,乔大爷到了。”
只听得远空的声音说道:“贵客远来,老衲失迎。”说着走到门口,合十为礼。
陆迁在见到远空之前,一直担心莫要给大魔头又赶在头里,将他杀了,直到亲见他面,这才放心,当下和吴双都抹去了脸上化装,以本来面目相见。陆迁深深一揖,说道:“打扰大师清修,深为不安。”
远空道:“善哉,善哉!陆施主,你本是姓柳,自己可知道么?”
陆迁身子一颤,他虽然已知自己是外乡人,但父亲姓什么却一直未知,这时才听远空说他姓“柳”,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正在逐步显露,当即躬身道:“小可不孝,正是来求大师指点。”
远空点了点头,说道:“两位请坐。”
三人在椅上坐定,朴者送上茶来,见两人相貌改变,吴双更变作了女人,大是惊诧,只是师父在座,不敢多问。
远空续道:“令尊曾在此留下一封书信,自称姓柳,名叫继怀。他在遗文中称你为‘迁儿’。我们保留了你原来的名字,只因托给陆富仁养育,须得跟他之姓。”
陆迁泪如雨下,站起身来,说道:“在下直至今日,始知父亲姓名,尽出大师恩德,受在下一拜。”说着便拜了下去。
吴双也离座站起。
远空合十还礼,道:“恩德二字,如何可当?”
陆迁耐着性子听他没完。吴双道:“你这位大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里路一文酒钱,本来想给你四十文,这一给便给错了数啦,说不给呢,却又得要给。”
“一八得八,二八一十六,三八二十四,四八三十二,五八得四十,四十里路除去一里半,质当是三十八文半。”
数了三十九个铜钱出来,将最后这一枚在利斧口上磨了一条印痕,双指一挟,拍的一声轻响,将铜钱拗成两半,给了那酒保三十八枚又半枚铜钱。
陆迁忍不住好笑,心想:“这女孩儿遇上了机会,总是要胡闹一下。”
那大汉双目直视,仍是不住口的催促:“快去报讯啊,迟了便来不及啦,大魔头可厉害得紧。”
陆迁问道:“你主人是谁?”那大汉喃喃的道:“我主公……我主公……他……他去的地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还是别去的好。”
陆迁大声道:“你姓什么?”那大汉随口答道:“我姓古。啊哟,我不姓古。”
陆迁心下起疑:“莫非此人有诈,故意引我上龙心湖去?怎么又姓古,又不姓古?”
转念又想:“倘若是对头派了他来诓我前去,求之不得,我正要找他。龙心湖便是龙潭虎穴,陆某何惧?”
向吴双道:“咱们便上龙心湖去瞧瞧,且看有什么动静,这位兄台的主人若在那边,想来总能找到。”
那酒保插口道:“龙心湖四周一片荒野,没什么看头的。两位若想游览风景,见识见识咱们这里大户人家花园中的亭台楼阁,包你大开眼界……”
陆迁挥手叫他不可啰唆,向那大汉道:“老兄累得很,在这里稍息,我又代你禀报令主人,说道大魔头转眼便到。”
那大汉道:“多谢,多谢!古某感激不尽。我去拦住大魔头,不许他过来。”
说着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揭板斧,可是他力气耗尽,双臂酸麻,紧紧握住了斧柄,却已无力举起。
陆迁道:“老兄还是歇歇。”付了店钱酒钱,和吴双快步出门,便依那酒保所说,沿大路向西,走得七八里地,果见大道旁四株一排,一共四四一十六株大柳树。
吴双笑道:“那酒保虽然啰唆,却也有啰唆的好处,这就决计不会走错,是不是?咦,那是什么?”
她伸手指着一株柳树,树下一个农夫倚树而坐,一双脚浸在树旁水沟里的泥水之中。
本来这是乡间寻常不过的景色,但那农夫半边脸颊上都是鲜血,肩头扛着一根亮光闪闪的熟铜棍,看来分量着实不轻。
陆迁走到那农夫身前,只听得他喘声粗重,显然是受了沉重内伤。陆迁开门见山的便道:“这位大哥,咱们受了一个使板斧朋友的嘱托,要到龙心湖去送一个讯,请问去龙心湖是这边走吗?”
那农夫抬起头来,问道:“使板斧的朋友是死是活?”陆迁道:“他只损耗了些气力,并无大碍。”
那农夫吁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两位请向北行,送讯之德,决不敢忘。”
陆迁听出他出言吐谈,绝非寻常的乡间农夫,问道:“老兄尊姓?和那使板斧的是朋友吗?”那农夫道:“贱姓傅。
阁下请快赶向龙心湖去,那大魔头已抢过了头去,说来惭愧,我竟然拦他不住。”
陆迁心想:“这人身受重伤,并非虚假,倘若真是对头设计诓我入彀,下的本钱倒也不小。”
见他形貌诚朴,心生爱惜之意,说道:“傅大哥,你受的伤不轻,大魔头用什么兵刃伤你的?”那汉子道:“是根铁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