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迁哼了一声,心想:“这少年大胆,原来不是汉奸。”
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起心害我?”
那少年嘴唇紧紧闭住,并不答话。陆迁和颜悦色地道:“你好好说来,我可饶你性命。”
那少年道:“我为父母报仇不成,更有什么话说。”
陆迁道:“你父母是谁?难道是我害死的么?”
那少年走上两步,满脸悲愤,指着陆迁大声道:“陆迁你这恶贼!你害死我爹爹、妈妈,害死我伯父,我……我恨不得把你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陆迁听他叫的是自己名字,又说害死了他父母和伯父,定是从前在中原所结下的仇家,问道:“你伯父是谁?父亲是谁?”
那少年道:“反正我不想活了,也要叫你知道,我平顶山孙家的男儿,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陆迁“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孙氏双雄的子侄,令尊是孙驹孙二爷吗?”
顿了一顿,又道:“当日我在贵庄受中原群雄围攻,被迫应战,事出无奈。令尊和令伯父均是自刎而死。”
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说道:“唉,自刎还是被杀,原无分别。当日我夺了你伯父和爹爹的兵刃,以至逼得他们自刎。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挺了挺身子,大声道:“我叫孙知义,我不用你来杀,我会学伯父和爹爹的好榜样!”
说着右手伸入裤筒,摸出一柄短刀,便往自己胸口插落。陆迁马鞭挥出,卷住短刀,夺过了刀子。
孙知义大怒,骂道:“我要自刎也不许吗?你这该死的奸狗,也太过狠毒!”
这时吴懿已纵马来到陆迁身边,喝道:“你这小鬼,胆敢出口伤人?你想死么?嘿嘿,可没这么容易!”
孙知义突然见到这样一个清秀美丽的姑娘,一呆之下,说不出话来。
吴懿道:“小鬼,做瞎子的滋味挺美,待会你就知道了。”
转头向陆迁道:“姊夫,这小子歹毒得紧,想用石灰包害你,咱们便用这石灰包先废了他一双招子再说。”
陆迁摇摇头,向领兵的队长道:“今日打草谷得来的汉人,都给了我成不成?”
那队长不胜之喜,道:“大王赏脸,多谢大王恩典。”
陆迁吩咐:“凡是献了俘虏给我的官兵,回头都到王府领赏。”
众官兵都欢欢喜喜地道:“咱们诚心献给大王,不用领赏了。”
陆迁道:“你们将俘虏留下,先回城去吧,各人记着前来领赏。”
众官兵躬身道谢。那队长道:“这儿野兽不多,大王要拿这些汉猪当活靶吗?从前楚王就喜欢这一套。只可惜我们今日抓的多是娘们,逃不快。下次给大王多抓些精壮的汉猪来。”说着行了一礼,领兵去了。
“要拿这些汉猪当活靶”这几句话钻入耳中,陆迁心头不禁一震,眼前似乎便见到了楚王当年的残暴举动。
几百个汉人像野兽一般在雪地上号叫奔逃,关外贵人哈哈大笑,弯弓搭箭,一个个射死。
有些汉人逃得远了,关外人骑马呼啸,自后赶去,就像射鹿射狐一般,终于还是一一射死。
这种惨事,关外人随口说来,丝毫不以为异,过去自必习以为常。放眼向那群俘虏瞧去,只见人人脸如土色,在寒风中不住颤抖。
这些边民有的懂得关外话,早就听过“射活靶”的事,这时更加吓得魂不附体。
陆迁悠悠一声长叹,向南边重重叠叠的云山望去,寻思:“若不是有人揭露我的身世之谜,我直至今日,还道自己是大唐百姓。我和这些人说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又有什么分别?
为什么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却要强分为关外、大唐、女真、高丽?你到我境内来打草谷,我到你境内去杀人放火;你骂我奸狗、我骂你汉猪?”一时之间,思涌如潮。
眼见出来打草谷的官兵已去得不见人影,以汉语向众难民道:“今日放你们回去,大家快快走吧!”
众俘虏还道陆迁要令他们逃走,然后发箭射杀,都迟疑不动。
陆迁又道:“你们回去之后,最好远离边界,免得又被人打草谷捉来。我救得你们一次,可救不得第二次。”
众难民这才信是真,欢声雷动,纷纷跪下磕头,说道:“大王恩德如山,小民回家去供奉你的长生禄位。”
他们早知汉民被官兵打草谷俘去之后,除非是富庶人家,才能以金帛赎回,否则人人死于辽地,尸骨不得还乡。
两国连年交锋,有钱人家早就逃入了内地。这些遭俘的边民皆是穷人,哪有金帛前来取赎?
早知自己命运已然牛马不如,这位别国大王竟肯放他们回家,当真万万意想不到。
陆迁见众难民满脸喜色,相互扶持南行,寻思:“我关外人将他们捉了来,再放他们回去,令他们一路上担惊受怕,又吃了许多苦头,于他们又有什么恩德?”
但见众难民渐行渐远,那孙知义仍直挺挺站着,便问:“你怎么不走?你回归中原,有盘缠没有?”
说着伸手入怀,想取些金银给他,但身边没带钱财,一摸之下,随手取了个油布小包出来。他心中一酸,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长生经》,当日吴双从宏化寺中盗了出来,强要自己收着,如今人亡经在,如何不悲?
随手将小包放回怀中,说道:“我今日出来打猎,没带钱财,你如没钱使用,可跟我到城里去取。”
孙知义大声道:“姓陆的,你要杀便杀,姓孙的就是穷死,又岂能使你的一文钱?”
陆迁一想不错,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这种不共戴天的深仇无可化解,多说也是无用,便道:“我不杀你!你要报仇,随时来找我便了。”
吴懿忙道:“姊夫,放他不得!这小子尽使卑鄙下流手段,须得斩草除根!”
陆迁摇头道:“江湖上处处荆棘,步步凶险,我也这么走过来了。谅这少年也伤不了我。我当日激得他伯父与父亲自刎,实是出于无心,但这笔血债总是我欠的,何必又害孙氏双雄的子侄?”
说到这里,只感意兴索然,又道:“咱们回去吧,今天没什么猎可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