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知义涉水而过,循着焦线追去,只见焦线直通向前面山坳。他鼓气疾奔,山头尽处,赫然是一座构筑宏伟的大庙。
他快步奔近,见庙前匾额写着“敕建悯忠寺”五个大字。
当下不暇细看庙宇,顺着焦线追去。那焦线绕过庙旁,通向庙后。但听得庙中钟馨木鱼及诵经之声此起彼伏,群僧正做功课。
他头上戴了铁枭,自惭形秽,深恐给寺僧见到,于是沿着墙脚悄悄而行,见焦线通过了一大片泥地,来到了一座菜园之中。
他心下甚喜,料想菜园中不会有什么人,只盼蚕儿在吃菜,便可将之捉了来,走到菜园的篱笆之外,听得园中有人在大声叱骂,他立即停步。
只听那人骂道:“你怎地如此不守规矩,一个人偷偷出去玩耍?害得老子担心了半天,生怕你从此不回来了。老子从天山之巅万里迢迢的将你带来,你也太不知好歹,不懂老子对待你一片苦心。”
“若是这样下去,你还有什么出息,将来自毁前途,谁也不会来可怜你。”那人语音中虽甚恼怒,却颇有期望怜惜之意,似是父兄教诲顽劣的子弟。
孙知义寻思:“他说什么从天山之巅万里迢迢的将他带来,多半是师父或是长辈,不是父亲。”
旋即悄悄掩到篱笆之旁,只见说话的人却是个和尚。这和尚肥胖已极,身材却又极矮,宛然是个大肉球,手指地下,兀自申斥不休。
孙知义向地下一望,又惊又喜,那矮胖和尚所申斥的,正是那条透明的大蚕。
这矮胖和尚的长相已是甚奇,而他居然以这等口吻向那条蚕儿说话,更是匪夷所思。
那蚕儿在地下急速游动,似要逃走一般。只是一碰到一道无形的墙壁,便即转头。
孙知义凝神看去,见地下画着一个黄色圆圈,那蚕儿左冲右突,始终无法越出圈子,当即省悟:“这圆圈是用药物画的,这药物是那蚕儿的克星。”
那矮胖和尚骂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一物,大啃起来,却是个煮熟了的羊头,他吃得津津有味,从柱上摘下一个葫芦,拔开塞子,仰起脖子,咕咕噜噜的喝个不休。
孙知义闻到酒香,知道葫芦里装的是酒,心想:“原来是个酒肉和尚,看来这条蚕儿就是他所养的,而且看样子就是极为爱惜,却怎么去盗了来?”
正寻思间,忽听得菜园彼端有人叫道:“慧净,慧净!”那矮胖和尚一听,吃了一惊,忙将羊头和酒葫芦在稻草堆中一塞。
只听那人又叫:“慧净,慧净,你不去做晚课,躲到哪里去啦?”
那矮胖和尚抢起脚边的一柄锄头,手忙脚乱的便在菜畦里锄菜,应道:“我在锄菜哪。”
那人走了过来,是个中年和尚,冷冰冰的道:“晨课晚课,人人要做!什么时候不好锄菜,却在晚课时分来锄菜?快去,快去!做完晚课后,再来锄菜好了。在悯忠寺挂单,就得守悯忠寺的规矩。难道你少林寺就没庙规家法吗?”
那名叫慧净的矮胖和尚忙一脸尴尬的应道:“是!”放下锄头,跟着他去了,不敢回头瞧那蚕儿,似是生怕给那中年和尚发觉。
孙知义心道:“这矮胖和尚原来是少林寺的。少林和尚个个身有武功,我偷他蚕儿,可得加倍小心。”
等二人走远,听四下悄悄地,便从篱笆中钻了进去,只见那蚕儿兀自在黄圈中迅速游走,心想:“却如何捉它?”
呆了半晌,想起了一个法子,从草堆中摸了那个葫芦出来,摇了一摇,还有半葫芦酒,他喝了几口,将残酒倒入了菜畦,将葫芦口慢慢移向黄线绘成的圆圈。
葫芦口一伸入圈内,那蚕儿嗤的一声,便钻入葫芦。孙知义大喜,忙将木塞塞住葫芦口子,双手捧了葫芦,钻出篱笆,三脚两步的原路逃回。
离悯忠寺不过数十丈,便觉葫芦冷得出奇,直比冰块更冷,他将葫芦从右手交到左手,又从左手交到右手,当真奇寒彻骨,实在拿捏不住。
无法可施,将葫芦顶在头上,这一来可更加不得了,冷气传到铁罩之上,只冻得他脑袋疼痛难当,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结成了冰。
他情急智生,解下腰带,缚在葫芦腰里,提在手中,腰带不会传冷,方能提着。但冷气还是从葫芦上冒出来,片刻之间,葫芦外便结了一层白霜。
孙知义提了葫芦,快步而行,回到城中,向吴懿禀报,说已将冰蚕捉到。
闻听此言,吴懿大喜,忙命他将蚕儿养在瓦瓮之中。其时正当七月盛暑,天气本来甚为炎热,哪知道这冰蚕一养入偏殿,殿中便越来越冷,过不多时,连殿中茶壶、茶碗内的茶水也都结成了冰。
这一晚孙知义在被窝中瑟瑟发抖,冻得无法入睡,心下只想:“这条蚕儿之怪,真是天下少有。倘若姑娘要它来吮我的血,就算不毒死,也冻死了我。”
吴懿接连捉了好几条毒蛇、毒虫来和之相斗,都是给冰蚕在身旁绕了一个圈子,便即冻毙僵死,给冰蚕吸干了汁液。
接连十余日中,没一条毒虫能够抵挡。这日吴懿来到偏殿,说道:“鸢枭,今日咱们要杀这冰蚕了,你伸手到瓦瓮中,让蚕儿吸血罢!”
孙知义这些日子中白天担忧,晚间发梦,所怕的便是这一刻辰光,到头来这位姑娘毫不容情,终于要他和冰蚕同作牺牲,心下黯然,向吴懿凝望半晌,不言不动。
吴懿只想:“我无意中得到这件异宝,所练成的毒掌功夫,只怕比师父还要厉害。”
说道:“你伸手入瓮罢!”孙知义泪水涔涔而下,跪下磕头,说道:“姑娘,你练成毒掌之后,别忘了为你而死的小人。我姓孙,名知义,可不是什么鸢枭。”
吴懿微微一笑,说道:“好,你叫孙知义,我记着就是,你对我很忠心,很好,是个挺忠心的奴才!”
孙知义听了她这几句称赞,大感安慰,又磕了两个头,说道:“多谢姑娘!”。
但终不愿就此束手待毙,当下双足一挺,倒转身子,脑袋从胯下钻出,左手抓足,右手伸入瓮中,心中便想着书中裸僧身旁两个怪字中的小箭头。
突然食指尖上微微一痒,一股寒气犹似冰箭,循着手臂,迅速无伦的射入胸膛,孙知义心中只记着小箭头所指的方向,那道寒气果真顺着心中所想的脉络,自指而臂,又自胸腹而至头顶,细线所到之处,奇寒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