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好往昔见到这位师伯祖,总是见他道貌庄严,不怒自威,对之不敢逼视,此刻却见他神色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凄凉之态,他如此说,更有自寻了断之意,忙道:“师伯祖,你老人家不必难过。咱们习武之人,须无嗔怒心,无争竞心,无胜败心,无得失心……”
顺口而出,竟将师父平日告诫他的话,转而向师伯祖说了起来,待得省觉不对,急忙住口,但已说了好几句。
惠明微微一笑,叹道:“话是不错,但你师伯祖内力既失,禅定之力也没有了。”
惠好道:“是,是。徒孙不知轻重,胡说八道。”
正想出手替他治伤,蓦地里想起苏半城诡秘的笑容,心中一惊:“他教我伸掌拍击师伯祖的天灵盖要穴,怎知他不是故意害人?万一我一掌拍下,竟将功力已失的师伯祖打死了,那便如何是好?”
惠明道:“你向方丈禀报,本寺来日大难,务当加意戒备。一路上小心在意,你天性淳厚,持戒与禅定两道,那是不必担心的,今后要多在‘慧’字上下功夫,四卷《楞伽经》该当用心研读。唉,只可惜你师伯祖不能好好指点你了。”
惠好道:“是,是。”听他对自己甚为关怀,心下感激,又道:“师伯祖,本寺既有大难,更须你老人家保重身子,回寺协助方丈,共御大敌。”
惠明脸现苦笑,说道:“我……我中了丁墨寒的‘万毒大法’,已成废人,哪里还能协助方丈,共御大敌?”
惠好道:“师伯祖,威仪先生教了弟子一套疗伤之法,弟子不自量力,想给惠方师伯试试,请师伯祖许可。”
惠明微感诧异,心想布衣老人是赛华佗的师父,所传的医疗之法定然有些道理,不知何以他自己不出手,也不叫良务华施治,便道:“威仪先生所授,自是十分高明的了。”
说着向苏半城望了一眼,对惠好道:“那你就照试吧。”
惠好走到惠方身前,躬身道:“师伯,弟子奉师伯祖法谕,给师伯疗伤,得罪莫怪。”
惠方微笑点头。惠好依着苏半城所教方法,在惠方左胁下小心摸准了部位,右手反掌击出,打在他左胁之下。
惠方“哼”的一声,身子摇晃,只觉胁下似乎穿了一孔,全身鲜血精气,源源不绝地从这孔中流出,霎时之间,全身只觉空荡荡的,似乎皆无所依,但游坦之寒冰毒掌所引起的麻痒酸痛,顷刻间便已消除。
惠好这疗伤之法,并不是以内力助他驱除寒毒,而是以修积七十余年的“尧天真气”在他胁下一击,开了一道宣泄寒毒的口子。
便如有人为毒蛇所咬,便割破伤口,挤出毒液一般。只是这门“气刀割体”之法,部位错了固然不行,倘若真气内力不足,一击之力不能直透经脉,则毒气非但宣泄不出,反而更逼进脏腑,病人立即毙命。
惠好一掌击出,心中惊疑不定,见惠方的身子由摇晃而稳定,脸上闭目蹙眉的痛楚神色渐渐变为舒畅轻松,其实只片刻间之事,在他却如过了好几个时辰一般。
又过片刻,惠方舒了口气,微笑道:“好师侄,这一掌的力道可不小啊。”
惠好大喜,说道:“不敢。”
回头向惠明道:“师伯祖,其余几位师伯叔,弟子也去施治一下,好不好?”
惠明这时也满脸喜容,但摇头道:“不!你先治别家前辈,再治自己人。”
惠好心中一凛,忙道:“是!”寻思:“先人后己,才是我佛大慈大悲、救度众生的本怀。”
见一贯士身子剧战,牙齿互击,格格作响,当即走到他身前,说道:“一先生,威仪先生教了小僧一个治疗寒毒的法门,小僧今日初学,难以精熟,这就给一先生施治。失敬之处,还请原谅。”说着摸摸一贯士胸口。
一贯士笑道:“你干什么?”
惠好提起右掌,砰的一声,打在他胸口。一贯士大怒,骂道:“臭和……”这“尚”字还没出口,突觉纠缠着他多日不去的寒毒,竟迅速异常地从胸口受击处涌了出去,这个“尚”字便咽在肚里,再也不骂出去了。
惠好给诸人泄去孙知义的冰蚕寒毒,再去治疗中了丁墨寒毒手之人。那些人有的是给“万毒大法”在经脉中注入毒质,惠好在其天灵盖“百会穴”或心口“灵台穴”击以一掌,固本培元,让其自解经脉中所染毒质;有的是为内力所伤,惠好以手指刺穴,化去观山海的内力。
总算他记心甚好,于苏半城所授的诸般不同医疗法门,居然记得清清楚楚,依人而施,只一顿饭时分,便将各人身上所感的痛楚尽数解除。
受治之人固心下感激,旁观者也对布衣老人的神术佩服已极,但想他是赛华佗的师父,倒也不以为奇。
最后惠好走到惠明身前,躬身道:“师伯祖,弟子斗胆,要在师伯祖‘百会穴’上拍击一掌。”
惠明微笑道:“你得威仪先生青眼,居然学会了如此巧妙的疗伤本事,福缘着实不小,你尽管在我‘百会穴’上拍击便是。”
惠好躬身道:“如此弟子放肆了!”当他在少林寺之时,每次见到惠明,都只远远望见,偶尔惠明聚集众僧,讲解少林派武功心法,惠好也是随众侍立,从未和他对答说话,这次要他出掌拍击惠明的天灵盖,虽说是为了疗伤,毕竟心下惴惴,又见他笑得颇为奇特,不知是何用意,定了定神,又说一句:“弟子冒犯,请师伯祖恕罪!”
深深打躬,这才走上一步,提掌对准惠明的“百会穴”,不轻不重,不徐不疾,挥掌拍落。
惠好手掌刚碰到惠明的脑门,惠明脸上忽现古怪笑容,跟着“啊”的一声长呼,突然身子瘫软,扭动了几下,俯伏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旁观众人齐声惊呼,惠好更吓得心中怦怦乱跳,急忙抢上前去,扶起惠明,惠方等诸僧也一齐赶到。
看惠明时,只见他脸现笑容,但呼吸已停,竟已毙命。惠好惊叫:“师伯祖,师伯祖!你怎么了?”
忽听得苏半城叫道:“是谁?站住!”从东南角上疾蹿而至,说道:“有人在后暗算,这人身法好快,竟没能看清楚是谁?”。
抓起惠明手脉,皱眉道:“惠明大师功力已失,在旁人暗算下,全无抵御之力,竟尔圆寂了。”突然间微微一笑,神色古怪。
惠好脑中混乱一片,只哭叫:“师伯祖,师伯祖,你……你怎么会……”蓦地想起苏半城在木屋中诡秘的笑容,怒道:“威仪先生,你从实说来,到底我师伯祖如何会死?是不是你有意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