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情魔女生性最是要强好胜,数十年来言出法随,座下侍女仆妇固然无人敢顶她一句嘴,而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桀傲不驯的奇人异士,也是个个将她奉作天神一般,今日却给这小和尚驳得哑口无言。
大怒之下,只见她举起右掌,便向惠好顶门拍了下去。手掌将要碰到他脑门的“百会穴”上,突然想起:“我将这小和尚一掌击毙,他无知无觉,仍然道是他这片歪理对而我错了,哼哼,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当即收回手掌,自行调息运功。
过得片刻,她跳上石阶,推门而出,折了一根树枝支撑,径往御花园中奔去。这时她功力已十分了得,虽断了一腿,仍然身轻如叶,一众御前护卫如何能够知觉?
在园中捉了两头白鹤,两头孔雀,回入冰库。惠好听得她出去,又听到她回来,再听到禽鸟的鸣叫之声,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既无法可施,也只有任之自然。
次日午时将届,冰库中无昼无夜,一团漆黑。顺情魔女体内真气翻涌,知道练功之时将届,便咬开一头白鹤的咽喉,吮吸其血。她练完功后,又将一头白鹤的喉管咬开。
惠好听到声音,劝道:“前辈,这头鸟儿,你留到明天再用罢,何必多杀一条性命?”
顺情魔女笑道:“我是好心,弄给你吃的。”
惠好大惊,道:“不,不!小僧万万不吃。”
顺情魔女左手伸出,拿住了他下颏,惠好无法抗御,嘴巴自然而然的张了开来。
顺情魔女倒提白鹤,将鹤血都灌入了他口中。惠好只觉一股炙热的血液顺喉而下,拚命想闭住喉咙,但穴道为顺情魔女所制,实是不由自主,心中又气又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顺情魔女灌罢鹤血,右手抵在他背心的灵台穴上,助他真气运转,随即又点了他“关元”、“天突”两穴,令他无法呕出鹤血,嘻嘻笑道:“小和尚,你佛家戒律,不食荤腥,这戒是破了罢?一戒既破,再破二戒又有何妨?哼,世上有谁跟我作对,我便跟他作对到底。总而言之,我要叫你做不成和尚。”
惠好甚是气苦,说不出话来。
顺情魔女笑道:“经云:有求皆苦,无求乃乐。你一心要遵守佛戒,那便是‘求’了,求而不得,心中便苦。须得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佛戒能遵便遵,不能遵便不遵,那才叫做‘无求’,哈哈,哈哈,哈哈!”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顺情魔女已回复到八十几岁时的功力,出入冰库和御花园时直如无形鬼魅,若不是忌惮丰梓月,早就已离开皇宫他去了。
她每日喝血练功之后,总是点了惠好的穴道,将禽兽的鲜血生肉塞入他腹中,待过得两个时辰,惠好肚中食物消化净尽,无法呕出,这才解开他穴道。
惠好在冰库中被迫茹毛饮血,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实是苦恼不堪,只有诵念经文中“逢苦不忧,识达故也”的句子,强自宽解。
这一日顺情魔女又听他在唠唠叨叨的念什么“修道苦至,当念往劫”,什么“甘心受之,都无怨诉”,冷笑道:“你是兔鹿鹤雀,什么荤腥都尝过了,还成什么和尚?还念什么经?”
惠好道:“小僧为前辈所逼迫,非出自愿,就不算破戒。”
顺情魔女冷笑道:“倘若无人逼迫,你自己是决计不破戒的?”
惠好道:“小僧洁身自爱,决不敢坏了佛门的规矩。”
顺情魔女道:“好,咱们便试一试。”这日便不逼迫惠好喝血吃肉。惠好甚喜,连声道谢。
次日顺情魔女仍不强他吃肉饮血。惠好只饿得肚中咕咕直响,说道:“前辈,你神功即将练成,已不须小僧伺候了。小僧便欲告辞。”
顺情魔女道:“我不许你走。”
惠好道:“小僧肚饿得紧,那么相烦前辈找些青菜白饭充饥。”
顺情魔女道:“那倒可以。”便即点了他的穴道,使他无法逃走,自行出去。过不多时,回到冰库中来。
惠好只闻到一阵香气扑鼻,登时满嘴都是馋涎。咚咚咚三声,顺情魔女将三只大碗放在他的面前,道:“一碗红烧肉,一碗清蒸肥鸡,一碗糖醋鲤鱼,快来吃吧!”
惠好惊道:“阿弥陀佛,小僧宁死不吃。”
三大碗肥鸡鱼肉的香气不住冲到他鼻中,他强自忍住,自管念经。顺情魔女挟起碗中鸡肉,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赞美,惠好却只念佛。
第三日顺情魔女又去御厨中取了几碗荤菜来,火腿、海参、熊掌、烤鸭,香气更是浓郁。
惠好虽然饿得虚弱无力,却始终忍住不吃。顺情魔女心想:“在我跟前,你要强好胜,是决计不肯取食的。”
于是走出冰库之外,半日不归,心想:“只怕你非偷食不可。”哪知回来后将这几碗菜肴拿到光亮下一看,竟然连一滴汤水也没动过。
到得第九日时,惠好念经的力气也没了,只咬些冰块解渴,却从不伸手去碰放在面前的荤腥。
顺情魔女大怒,伸手抓住他的胸口,将一碗红烧肘子一块块的塞入他口中。她虽然强着惠好吃荤,却知这场比拚终于是自己输了,狂怒之下,劈劈拍拍的连打了他三四十个耳光,喝骂:“死和尚,你和祖奶奶作对,要知道祖奶奶的厉害!”惠好不嗔不怒,只轻轻念佛。
此后数日之中,顺情魔女总是大鱼大肉去灌他。惠好逆来顺受,除了念经,便是睡觉。
这一日睡梦之中,惠好忽然闻到一阵甜甜的幽香,这香气既非佛像前烧的檀香,也不是鱼肉的菜香,只觉得全身通泰,说不出的舒服,迷迷糊糊之中,又觉得有一样软软的物事靠在自己胸前。
他一惊而醒,伸手去一摸,着手处软腻温香,竟是一个陌路之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道:“前辈,你……你怎么了?”
那人道:“我……我在什么地方啊?怎地这般冷?”喉音娇柔,是个少女的声音,绝非顺情魔女。
惠好更加惊得呆了,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那少女道:“我……我……好冷,你又是谁?”说着便往惠好边上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