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朱家的男人们还在田里忙碌。
厨房里,几个妯娌做着饭菜。
寥寥炊烟升起,带着几分诗意。
又消散在微风里,像是高洁的隐士。
厨房门口,朱大牛照例带着几个弟弟妹妹玩耍,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朱七牛没有参与进去,独自一人拿着根棍子在院子泥土地上写写画画。
朱狮平日里不怎么参与家里的务农,而是以上山采摘草药为生,眼下万物还没开始生发,山上也大多光秃秃的,他也就闲了下来。
在朱七牛旁边看了一会儿,朱狮夸赞道:“大、明、朱、七、牛、天、地、人,七牛可以呀,上学第一天就学会这么多字了?”
朱狮并没有上过学,但早年间曾在一个药铺当过一段时间学徒,跟着药铺掌柜、大夫学了些字,因此能够认得这些字。
受到二爷爷夸奖,朱七牛眉开眼笑:“二爷爷,我厉不厉害?”
朱狮慈祥笑着:“厉害的很呢。”
朱七牛这下更加高兴,语气带着几分炫耀:“我今天还学了别的。”
“哦?还学了什么?”
“是隔壁丙室的孩子背的书,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记下了几段。”
朱狮知道李秀才的学堂分了四个班室,而朱七牛是新生,所在的班室肯定比其它三个低:“你学会其它班室的东西了?这么厉害!”
“是啊,你听我背给你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哟,看来咱们七牛真是读书的苗子,这书背的真好听。”大伯母小朱刘氏从堂屋里出来了,乐呵呵说道。
赵兰昨天说是小时候读不进去书,只是为了不让其她不识字的妯娌难堪,实际上她还是有些才学的,一听就知道这是千字文的头几句,也很是欣喜:
“七牛进学后是在丁室,一般丁室学生学会几百个字后才会被李先生挪去丙室,然后才会学习这千字文,没想到咱们七牛直接提前会背了这么多。”
一听这话,家里人都高兴得很。
哪怕是朱七牛的三位伯母。
虽说朱七牛不是他们的儿子,却也是他们的侄子,都是她们看着长起来的,见他聪明,心里跟喝了蜜似的。
不一会儿,朱象带着四个儿子扛着农具回来了。
性格颇有些豪爽的朱二虎媳妇、大朱李氏喳喳哇哇就把朱七牛的神童壮举讲给了男人们听,朱象和朱家四虎顿觉一天的劳累都消除了。
“好哇,咱们老朱家也要出一个读书人了。”
“是啊,七牛,以后要更加好好读书。”
“等你正式挪到丙室去,三伯非得去山上弄点野味来让你解解馋。”
朱三虎是兄弟四个里干活最麻利的,只要是农活,同样的工作量,他每次都能提前完成。
因此能有更多时间去搞别的,比如和二叔朱狮上山采药,又或者和村里相熟的男人去山上打猎。
有时候运气好,他会捉些兔子、野鸡、斑鸠之类的野味,家里人也就能跟着改善一下生活。
朱七牛可太馋肉了,忙不迭点头:“好的三伯,过几天我就挪去丙室。”
朱三虎揉了揉侄子的头:“哈哈哈,几天时间怕是不够,怎么也得等你学会几百个字才行。”
朱七牛拍了拍小胸脯:“放心三伯,我会尽快学会的。”
“好,有志气。”
说着说着,大人们又说到了大河村黄家的女儿身上。
黄家在大河村定居好些年了,据说前元的时候就在这儿,黄老太爷好像还是前元的官员。
黄大爷虎父无犬子,也在当今皇爷举办的第一次科考中拿了功名,之后就常年在外了。
因其一家低调,所以村里人都不清楚他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或许黄大爷也是个官儿?
“那黄家大爷的大儿子二十多岁,都当爹了,黄大爷又在前几年生了个小女儿,目前就随她娘住在咱们村,只不过她们一直不怎么出门,所以村里人很多都不认识她们。”
“听说黄家的小小姐也在私塾里念书,每天都由家丁抬着小轿子送来送去,是私塾里唯一的女子。”
“这位小姐是有福的,爹似乎是个官儿,哥哥将来也很可能是个官儿。”
正在吃饭的朱七牛忽然抬起了头:“你们说的是黄月英?我跟她一个班室。”
朱家人尽皆侧目。
我们七牛居然和黄家小小姐一个班室?
这倒是个好事,将来就算七牛读书不成,或许也能借助这层关系在黄家谋个差事?
但朱家人都没有把这层心思流露出来。
毕竟孩子还小。
是夜,朱七牛再次梦到了那个有很多书的房间。
他还试着翻开了其中一本书,可惜除了第一页的‘天’‘地’‘明’之外,其它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一觉睡醒,朱七牛又跟娘提起了做梦的事情。
这一次,赵兰终于微微有些惊奇。
连续两个晚上都梦到有很多书的房间?
但赵兰到底也只是个读过一些书的农妇而已,见识有限,并未联想太多,鼓励了朱七牛几句,就催着他去吃早饭、上学了。
来到学堂,朱七牛他们照例又被先生教了几个字。
不同的是,先生检查过后,得知朱七牛、黄月英把昨天的生字学会了,所以教了他们新的生字。
而李狗蛋他们几个则睡了一觉起来就把昨天教的字给忘了,今天先生不得不再教一次。
中途休息时,黄月英依旧还是坐在那个小凳子上,并不跟其他孩子一起玩儿。
搬了个石头到黄月英旁边,朱七牛坐在了石头上,偏头看着黄月英:“小妹妹,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玩儿?”
黄月英一仰头,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我不喜欢玩这些。”
“那你平时都玩儿什么?”
“放学回家之后,我母亲会教我一些其它字。”
“啊?你回家之后还要练字吗?在沙盘上?”
“不,在宣纸上,用毛笔写。”
宣纸?吃的吗?
朱七牛再次不明觉厉。
短暂的课间休息过后,李秀才跟赶鸡似得把朱七牛他们赶回了各自的班室。
结果李狗蛋这家伙跑错班室,跑到人家丙室去上了半节课。
偏偏先生老眼昏花,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直到先生让李狗蛋站起来背诵‘昔孟母’的下一句时,李狗娃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进错班室了。
“先生,洗孟母我不知道,但洗衣服我知道,我娘经常帮我洗衣服。”李狗娃挠了挠头,一脸憨笑。
他一出声,对各班室学生了如指掌的李先生立刻察觉到不对。
“李狗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机智?”
李狗蛋继续憨笑着:“我不知道我机不机智,但我知道朱七牛一定是个鱼唇的小孩。”
李先生嘴角抽了抽。
人家才上学一天已经学会好些字了,比你入学以来加起来学会的字都多,人家会是愚蠢的小孩?
“因为他昨天忘记让他哥哥们来揍我了。”李狗蛋得意的补充道。
“你给我滚回丁室。”
“好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