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如鲸似鲨，生有冰羽的庞大头颅退回裂缝里。
曹曦看向诈尸还魂的道袍女子，她素手在胸前一抹，愈合伤势，并且抓出了一大团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
这样的黑色气息在曹曦右手的凄惨伤口里也有一大堆，这是源于苏绣的攻击，极难驱除，但苏锦只是轻轻一握便使之湮灭。
曹曦有些好奇问道:“你不是死了吗？”
就在之前的战斗里，他很明白这女冠苏锦是真真切切的死去了，气海炸裂，神魂消散，就算是修道者受了这种程度的伤害，也决然没有侥幸存活的可能。
女冠苏锦闻言，看向曹曦，说道:“我之前自然已经死了，但是在离恨天宫的命魂莲花中，留下了一丝元神，可以为我续一条命。”
但凡底蕴深厚的仙门世家，必然有诸如命魂莲花，还魂灯，敕令牌等等的宝物，留下了天资出众弟子的一缕元神，防止其出门游离之际，大道未成便遭遇横死。
但是，即便是这些庞大宗门，所拥有的此类稀罕物件也不多，因为这种东西已经涉及到了九幽规则领域，世上仅存的大多是从远古的妖魔天庭遗落下来的，用一件少一件。
当然底蕴深厚，指的是那种在阴阳宫的仙门榜占据一席的古老宗门，太清山离恨天宫还是差了一些。
不过离恨天宫是从远古的妖魔天庭坠落下来的，又有不同。
而女冠苏锦作为离恨天宫，乃至整个灵域天赋最好的修道璞玉，自然有其资格。
如果离恨天宫只有一件这样的宝物，那一定会是用在她的身上。
曹曦感应着苏锦身上不同之前的气息，好奇问道:“你复活之后，与我昨天夜里见到你的气息不一样了，你使用的那种宝物似乎有不少隐患。”
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道袍女子，远没有之前强大了。
即便是从命魂莲花，还魂灯，敕令牌这种宝物中再次苏醒，也有不少隐患，毕竟这是违背天地规则的事情，稍有不慎，境界跌落都是幸运，就怕直接变成个傻子。
苏锦点点头，解释道:“这只是我的一缕残魂，自然没之前强大，而且我的气海被绣绣戳烂了一个洞，境界又跌了一些。”
失去了大多数魂魄，不是小事，就算是修炼有成的修道者，也难以承受后果。
而且气海更是一个修道者立身之本。
曹曦转念一想，确是此理，又问道:“你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处境微妙，还回来做什么?”
他的意思是既然受伤，不如留在离恨天宫养伤。
而且乱七八糟的苏府，见了也闹心。
苏锦却理解错了，说道:“纵然我受伤又如何，这座南城里面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的我?若不是破开天幕时发现绣绣已经被你镇压，方才落下南城的可就不止我一个人了。”
她的意思是她有备而来，就算受伤严重，实力不在，也不会怕了成为祸的女鬼苏绣。
曹曦闻言，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苏锦背景强大，依靠离恨天宫这座大山，可不是孤零零一散修。
他心想她的帮手?莫不是方才那张仿佛可以吞下天地的大口吧?
应该是一只镇山神兽。
难道是传说中离恨天宫宫主养的那只鲲?
曹曦直接问道:“刚才天上带着你回南城那张大口，便是离恨天宫养的那只鲲?”
苏锦颔首，点头回答道:“不错，正是有鲲爷爷帮忙，我才能这么快赶回南城。”
鲲鱼之大，扶摇一动，便是数万里，不过半夜的时间，便让苏锦从遥远无期的离恨天宫重新返回南城。
苏锦眼光在曹曦身上转了一圈，视线经过那只几近碎裂成一坨烂肉的右手上时，惊讶的停留了一会儿，便转回目光，问道:“如今，绣绣在你的气海里?”
她与女鬼苏绣之间存在莫名的感应，冥冥之中可以隐约感受到对方。
曹曦坦然回应:“是的，她被我制服了，正拘在我的气海里……不过，她还有一点人类的意识，我没杀她。”
这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虽然他气海里的白玉小人刚刚大展神威，夺取了苏绣的尾椎骨，拥有可以控制她这只祸的渺小机会，但是曹曦压根就不会尝试这种事情，过于残忍，也太危险。
而且，苏正神已经死了，带着那炼制以及操控祸的魔道禁术彻底消失了。
苏绣盯着曹曦的眼睛，说道:“你让她出来，我要带她回离恨天宫。”
曹曦诧异道:“木已成舟，你难道还想找办法救她?”
苏绣已经完全变成一只祸，几个月后，她会彻底沦为无意识的妖魔，这种转变的过程不可逆转。
她自愿的。
苏锦摇头说道:“我没办法，但是我知道，如果灵域有可以救绣绣的方法，那一定是在离恨天宫。”
离恨天宫是灵域首屈一指的修道仙门，在远古的妖魔之战中坠落人间，某些镜片小世界还遗留着神秘力量，说不定其中便有解救之法。
曹曦心想却是这个道理，而且把这苏绣交给她处置，也是应该的，于是便神识内视，与正在同黑白龙鲤鱼进行殊死搏斗的苏绣交流。
曹曦缓声说道：“你姐姐要见你一面。”
苏绣躲闪龙鲤鱼的攻击，忙中抽空说道:“见面做什么？让我再杀她一次？我不想见她，你让她走。”
她本来已经杀了苏锦，但是忘了离恨天宫不是一般的宗门，现在苏锦强而她弱，她肯定心有顾忌。
曹曦说道:“她要你随她去离恨天宫，或许有办法救你。”
苏绣停下攻势，抬头看向气海虚空，嗤笑道:“我的事情要她管?她以为她是谁?我的姐姐么？”
曹曦心想，她还真是你姐姐，你不愿意承认也不行，而且，跟苏锦走，尚有一线生机，如果跟着他的话……
就算遇见救赎的办法，或许他也会当做没有看见……
曹曦说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而且我不喜欢你呆在我的气海里，出来吧……”
苏锦立刻变得泫然欲泣，蹲在地上，双手环抱膝前。
曹曦皱了皱眉……这都是些什么事情……
黑白龙鲤鱼见状，小眼睛先是疑惑，突然涌出惊喜，立刻墨色晕染全身，化成阴阳太极图，狠狠撞上苏绣头上，将之撞飞出去。
谁的地方谁做主！
黑白龙鲤鱼洋洋得意，接连趁势发起猛攻，它心想还治不了你了?今日一决雌雄！
苏锦捂着脑袋站起来，眼睛中要喷出火来，恼怒骂道：“孽畜，还上瘾了是吧！”
曹曦对苏绣劝道:“总归是你的姐姐，她对你没恶意，还是听她的，出来见一面吧。”
苏绣忙于战斗，尖声道:“你告诉她我不想见她，而且你没眼力劲么，看不见我没空啊！”
曹曦沉默一会儿，收回神识。
曹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只好对女冠苏锦歉然一笑。
苏锦是个聪慧的人，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期待的表情渐渐收敛，无奈说道:“怎么了，她有说什么？不想见我？”
曹曦轻声说道:“她受伤颇重，你知道她受了我那道器正面一击的，现在正在养伤，不方便出来与你见面。”
苏锦抿了抿嘴，若有所思，便没有再说什么让苏绣出来的话。
曹曦继续恢复伤势。
苏锦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问道：“绣绣一直呆在你气海里，不肯出来，以后怎么办？”
曹曦说道：“没关系的，我不介意的。”
曹曦心想，反正本命物尾椎骨在他手里，而且要不了几个月苏绣就会死掉，额，被他杀掉，这些都是小事。
苏锦轻声道：“可是我介意阿。”
曹曦诧异抬头，眼神不解。
苏锦有些羞赧，继续说道：“你是男人，我的妹妹是女的诶，与我共生，我怎么放心她孤单一个人留在你身上。”
曹曦气笑道：“苏锦道友，你且放心，我不是趁人之危之辈。”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身浩荡的儒家读书人正气，比那月下的大河还要清澈啊，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岂会心生歹意，做不堪之事！
而且，修道者不是只谈境界高低，达者为先么，怎的还论男女之别？
实际上，曹曦都差点忘记苏绣是一个不比她大多少的女孩子了，根本不会心生他意，因为苏绣一直都表现的太有危险性，像条带着剧毒的蛇。
苏锦眼神真挚，弯身拜道：“曹曦道友，我想邀请你来离恨天宫做客，在我妹妹最后的这段时间里。”
曹曦闻言，心想转这么多圈子，原来是在这等我呢。
“好啊。”
这是曹曦的回答。
苏锦脸上不由自主晕出柔和的笑容，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并不知道，去离恨天宫本就是曹曦来苏府的初衷，自然不会拒绝。
时隔多年后，早已成为人族中流砥柱的女冠苏锦，时常回想若是这一天她没有主动邀请曹曦去离恨天宫，是不是就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
南城的苏府毁于一旦，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还活着。
所以还有些事情要做。
苏锦对曹曦商量着说:“那个关家的女孩子还活着，你与她有交情，帮我把她安排一下，免得被宵小之辈趁火打劫。”
曹曦答应下来，心里估摸着当时苏锦太阴指落下来的力量，特意避开了受伤的青甲女子关月。
否则的话，以关月的境界，这时已经消散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苏锦与曹曦约好晚上再见，便很快离开，她有些后续关于苏府的事情，要对南城管事的修道者交代清楚，不然苏府这个破烂摊子，其他人也不敢自作主张乱收拾。
曹曦将空荡荡的紫竹酒壶收入气海，开始熟悉僵直的身体。
肌肤之下，隐隐有金色神光再次流淌。
至尊体神窍再度觉醒了。
不一会的功夫，曹曦轻快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发出骨骼嘎嘣脆响之声，挺拔修长的身躯里又充满了源源不绝的气血之力。
之前。
女鬼苏绣自信满满，说她恢复的快一些，却不知晓实则曹曦的恢复速度远超她的想象，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虽然气海依旧混乱不堪，没什么真气，但只要至尊体神窍成功复苏，他就几乎拥有完整的战斗力了。
曹曦抬起右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自语道:“但是这只右手的问题颇大，祸的力量无法完全消散，只能靠时间去磨了。”
他的右手在之前的战斗中几乎被女鬼捏爆了，指骨骼碎裂扭曲，而且骨骼之间充满了祸的残余气息。
这是属于御罡境的力量，很难彻底消去，严重阻碍了恢复的速度，曹曦不比女冠苏锦，只能依靠至尊体的金色力量水滴石穿，来慢慢治愈这只手掌了。
出头做事，受点伤也认了。
其它一些损失也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就是那把断开的朝露剑有些可惜了。
曹曦开始使用神识寸土寸地搜寻苏府。
不一会儿。
他走到一处地方，掘开地面，挖出昏迷不醒的青甲关月。
曹曦御起不多的真气托起关月，使之浮与空中，做平躺状。
关月只有腹部被苏正神的紫色锁链戳出一个血洞，看起来触目惊心，其她倒是没有受什么伤。
“受着这么重的伤都没死，还吊着一口气，你运气可真好。”
曹曦看着还没死的关月，有些发自内心的欣慰，因为他对这热血正直的女子是有些好感的，她在某些方面做得比他要好。
他希望世上多一些这样的修道者，为这个只谈大道，不论对错的修道世界，带来一些凡世的侠士之风。
曹曦往前走，离开苏府，关月浮在空中，紧随其后。
很快。
曹曦便走出苏府，他往后看了一眼。
苏府尽是断壁残垣，折断的粱木，倒塌的砖墙，还有一些被埋在地下死去的人。
一截斜伸出的断墙尖角上，挂着一片青白色的布衣碎片，随风轻轻摇荡，像是在朝人招手。
苏府的二管家很喜欢穿一身青白色的布衣，腐旧古板，显得没有生气，做善事的时候像根死气沉沉的木桩，不被人喜。
曹曦记得那个老人总喜欢把他做的事挂在嘴边……还差一个月便凑足二十年了……
他的尸体此时埋在这里的某一处地下。
曹曦突然发现，他只知道这个老人是苏府的二管家，除此之外，他甚至尚不知晓这个老人的名字是什么。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已经死了。
来人间走了一遭，修了几年道，做了一些事情，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曹曦不再回头，在微凉的风中一步一步走出苏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