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暗淡,夜晚的凉风吹过,城墙外的杨树哗啦啦的响起来。
“若是你不放心,我用神识探查一下那老乞丐的位置?”
苏锦看向曹曦,猜测道:“昨夜我才见过他,若他真是凡人,不是别有用心的修道者,那他一定还没走远。”
曹曦点头,心思沉重的说道:“也好,不弄清楚这件事情,心里总有些不安,便麻烦你了。”
他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不宜多动,而苏锦身为御罡,虽然此刻只是一抹残魂居于身躯,但也远比曹曦的神识强大的多。
“咛~”
苏锦闭上眼睛,神游天外,水蓝色绣阴阳鱼图案的道袍轻轻扬起。
曹曦气海内的道藏白玉小人轻颤了一下,他知晓那是苏锦的神识铺散开来了。
半刻钟后。
苏锦睁开了眼睛,脸色有些难看,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看走眼了!”
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苏锦没有找到疯癫老乞丐的位置,她说道:“我的神识探查了那间面铺方圆百里的所有地方,连水井之下,草木之中,房屋之内都可看的一清二楚,但是那个老乞丐却像是完全消失不见了。”
这对于她而言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她身为一个御罡境,那天晚上竟然没有发现疯癫老乞丐身上的不妥之处,将之当成了一个疯了的凡人。
那老乞丐究竟是何人?
隐居的大道修士?还是别有用心,心怀轨迹的邪教修道士?
曹曦沉思半晌,说道:“那就别管他了,既然找不到他,那就说明他不想见我们。日后有缘,终会再见”
既然找不到,那就不多想。
曹曦与苏锦都不是犹豫不决的人,很快便离开南城,往北而去。
……
赤阳当空,天空碧蓝一片,偶有三两片云飘过,像是撕碎的雪白棉花。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白日赶路,夜晚修行,两不相误。
只是曹曦与苏锦虽是修为不低的修道者,但是两人脚步却不快,并未在赶路中过多使用修道者的手段。
一路走来。
他们路上见过隐藏在深山老林中桃源般的村落,炊烟袅袅,环境特殊,千百年无妖魔侵扰,村中凡人安居乐业,鸡犬相闻,竟不知世间有妖魔存在,亦不知修道者。
他们也曾在不知名大河旁经过,四野寂静,却听见幽深河脉之下隐隐有蛟龙翻身之声。
还在大雨天,夜宿破败古庙,三更过后,古庙中佛像金光大盛,响起缥缈经文之声,让听者心神具静,一梦多年。
一路上走走停停,一个月却也走了几万里路。
乍一听足有几万里,似乎很远,但对于修道者而言,特别是对他们这种相对高级的修道者,真心不多。
因为遭遇大山横流拦路时,修道者并不需要绕路,去往何处,几乎都是直线而已。
曹曦问苏锦,为何不让那破开天幕,降临南城的蓝色老鲲直接带他们去太清山。
那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要知道,南城在灵域边陲,而太清山离恨天宫在灵域中心区域,在其中的距离几乎横跨了半个灵域。
半个灵域有多大?凡人终其一生也走不完,连修道者也有可能迷路。
苏锦回答他说,鲲爷爷很忙,没有时间等她处理完南城的家事。
繁忙到连一天都不愿意等么……
曹曦心想,这真是很烂的理由。
于是他便问道:“那我们为何不催动真气,全力赶路?”
苏锦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受了伤,没有恢复,你也受了伤,也没有恢复,使用真气过多,对恢复伤势有益无害。”
这倒是实话。
可是都赶了一个多月的路了,曹曦连那只被“祸”的气息侵染的右手掌,伤势都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为何还要如此慢行?
他愈发觉得苏锦是在敷衍了事。
曹曦耐不住好奇,这天又问道:“如今我等伤势都快痊愈了,我们可以加快速度赶路了么?”
苏锦想了一会儿,认真解释道:“我呆在太清山上都十几年了,早就无聊死了,好不容易有机会下山,来时忙着赶路,未来得及欣赏人间大好风光,回去时我当然要好好看一看这凡间山光水色了。”
曹曦挑眉问道:“那你妹妹怎么办,你不急着救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苏绣小姑娘正忙着与黑白龙鲤鱼大战三百回合。
这一个多月来,苏绣虽然并未主动恢复伤势,但是她身负罕有的鬼主命神窍,伤势到底还是自行恢复了一些。
所以苏绣对于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从一开始的节节败退,到处逃窜,变成了如今还能偶尔占点便宜,发起反攻了。
苏锦破天荒的恼羞成怒说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如何救绣绣,自然心中有数,你只管跟着我走就好!”
这种略显粗俗的话,从她这个超脱凡俗的女冠口中说出来,自然显得不雅。
曹曦被顶了一句,心想你都不急着回离恨天宫寻找那万分之一就你妹妹的办法,我又何必瞎操心,干脆便不再说话。
反正他又没有救那只女鬼的急迫心思。
而且曹曦如今也才六境,离御罡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自然不急着赶往离恨天宫寻找下一阶段的道藏经。
那就当这是一场时间漫长的游山玩水之旅了……
两人闷头往前赶路。
过了一会儿。
苏绣歉意的看向曹曦,小声的搭讪道:“我是觉得可能在这回去的路上,我们就能幸运的碰见解救绣绣的办法。”
曹曦嗯了一声。
曹曦没说话,只是心道你也知道是可能阿,幸运阿……
天底下哪有这般简单的事情?解救祸的办法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得到,人间又何必亿万年饱受祸之侵害。
而且你自己不是说过,灵域若是存在救苏绣的办法,那一定是在离恨天宫么?
苏锦继续说道:“一定会碰见的,你说是吧?”
这显然是一种疑问的语气。
曹曦没有答案。
曹曦只是轻声问道:“以我们如今的速度,需要多久能到太清山地界?”
苏锦不太确定的回答到:“我没仔细推算过,因为路上我们要经过一些必须绕道而行的禁地,还要乘坐剑舟云船,不过,我觉得约莫一年是要的吧。”
曹曦听了,默然不语。
最起码一年,那苏绣岂不是一定要凉透了?
曹曦扭头仔细打量着苏锦,他这个方向只能看的见她的侧脸,晶莹如雪,有着重伤未愈的苍白色,就像是精雕细琢的羊脂玉。
苏锦微蹙黛眉,目不斜视说道:“你在偷看我?”
这种类似的偷看的目光,她经历的可多了,不管怀着何种心思,美好也罢,龌龊也罢,她向来不喜。
不过像曹曦这种光明正大,显得轻挑的打量目光,她还真是从来没遇见,因为从来没人敢这样做,所以她更加不喜了。
御罡不开心,是很可怕的,她不开心,很多人知道,那会更加可怕。
曹曦打趣道:“是的阿,发现你这一身道士打扮,还挺好看。”
这是在调戏一位御罡?
苏锦闻言黛眉微颤,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但是她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强压下那种冲动,转而笑道:
“道袍有什么好看的?这人间花花绿绿,莺莺燕燕多了去了,你我同行前往太清山的这一路上,能遇见的人数不胜数,你一定不会感到无聊的。”
以前她不开心,会用道术,或者直接不予理会,但现在她告诉心里自己,要学会平常心对待了,因为绣绣还在他的气海里,所以他们两个人还要相处好久。
曹曦笑着转过头去,感到有趣。
你这位灵域女冠的神采光华,哪是人间凡俗比得上的。
等等……
花花绿绿,莺莺燕燕,上青楼呢?难道我在你眼里,是那不堪的好色之徒,浪荡之辈!
我乃一正直读书人,心中从来亮堂堂,方才打量你,只是对你的懈怠行为感到疑惑,岂有不我之心!
曹曦刚欲辩解。
他看向苏锦惨白惨白的清丽脸庞,似乎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心中疑惑豁然开朗。
难道?
她心里明白离恨天宫也没有办法逆天改命么?
而那天夜里,绣绣凭借她那半吊子祸的力量,真的可以偷袭到锦儿么?
通往太清山的这段路途,是否便是那个黑瞳女子在这瑰丽人间,最后的足迹了么?
曹曦与苏锦肩并肩,都没有在说话,各怀心思,继续往前走。
从这天以后,曹曦一路上就没说过一句关于快点赶路的话了。
……
又过了几天。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曹曦与苏绣终于停下脚步,到达了一座超过南城规模的宏伟巨城。
梧桐城。
为何来这梧桐城?因为城中有一座凤巢渡口,修道者可以乘坐剑舟远游,横渡山河。
想要光靠两只脚走到太清山,是极其不切实际的事情,必须要乘坐剑舟。
就在这时。
曹曦心中一荡,骤然看向天空。
“铮!”
一声剑吟响彻梧桐城,如那惊雷炸醒大地万物,一艘高逾百丈的剑型巨舟升空。
这是一艘楼船,仿佛在以云海为浪,天穹做河,让见者惊叹不已。
苏锦指着高空的大船说道:“那便是剑舟,速度比飞剑还快,我们要在这里乘剑舟,前往下一个地点。”
她眼神中有些怀念,当初幼年去往离恨天宫求道,便是二管家带她来这座梧桐城里搭乘的剑舟。
转眼一过,已是整整二十年,物是人非。
曹曦转头问道:“这剑舟是否能直达太清山地界?”
苏锦摇头,惊讶道:“自然不能,太清山离这太远了,一艘剑舟上的剑阵没那多的真气能量,我们还得寻找别的凤巢渡口。”
曹曦点头,表示听懂了。
难怪有剑舟可乘,还需要一年才能到达太清山地界。
就在这时。
曹曦与苏锦同时抬头,看向天边。
剑舟猛然发动。
“轰~”的一声。
剑舟表面亮起特有的符文剑阵,如同千万把飞剑颤鸣,船尾处的空气被一瞬间搅爆了,像是刮起了巨大的龙卷风。
曹曦仿佛感觉有风扬起了他的衣衫。
急烈的空气撕裂声中。
剑舟冲了出去,带着仿佛不可抵挡,天崩地裂的力量,像是一颗逆行的流星,划破云层。
在这艘剑舟之下,仿佛连绵百里的梧桐城,以及远处的高山大河统统变得渺小起来。
不到几个呼吸,庞大的剑舟就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广阔清明的空中道路。
曹曦耳边仍然响着传遍天地间的铮铮剑鸣声。
这是曹曦第一次看见剑舟。
在此之前,他坐过符篆大船白露号,见过宏伟的符篆城墙,但他没有想过人能够造出来这样无与伦比的庞然巨物。
曹曦心神激荡,由衷感叹道:“人的力量有时真是超乎想象,仿佛是可以改变一切阿。”
他头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了属于人族的,能够主宰天地,独步万族的庞大气魄。
……
天地有规矩。
这句话是谁说的?
连初修道的雏儿都知道,这是远古的儒圣言出法随,在训诫某位长了九条尾巴的妖皇时所说的圣人之言。
很多古老的书籍中,都记载了这件事情。
儒圣那属于人族最后一个风流盛况的时代,世人早就忘记的差不多了,只能从一些古籍中了解一二,虽然不多,但也心神往之。
但若是说如今这个末法时代,妖魔横行,哪个修道之地还有着人族最鼎盛之气。
那毫无疑问,有一个地方不得不谈。
那便是至圣山。
稷下学宫。
隔着老远,这座并不如何高大的山峰里,便传来清脆的朗朗读书声,如玉石相击,风铃吹动,悦人心弦。
那是稷下学宫刚入学的稚童,在学堂里读蒙学之书。
声音并不洪亮,反而带着稚嫩,有些奶气,但是这些声音却仿佛直入云霄,天空的白云都比别处要白些,要软些。
从高空往下看。
分明此地群山万壑,数此山最低,亦不在中心处。
却让见者感觉似众星拱月,此处最亮。
至圣山半腰处。
有一青色大石,落在悬崖峭壁上,前方青石小道,古树依依,下方却是幽深不见底,风流云动。
黑白儒衫的清冷女子趴在石头上,动作娇憨,又在偷偷饮酒了。
“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