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翔城的县衙里,一群衣衫华丽的人正急得团团转。
昨天,德王突然走失,让整个凤翔府都紧张起来。
德王李裕可不比一般人。
他曾经是太子,还登上了皇位,虽然李晔复位了,其他大臣也多次劝谏李晔,应该杀了李裕这个不孝子,他大逆不道,篡夺皇位。
可李晔哪里舍得啊!
这可是他与何皇后的嫡长子,聪明乖巧,孝顺谦恭,登基那是他愿意的吗那是刘季述逼迫的,孩子还小,他是无辜的。
现在李唐皇家被围在凤翔一年了,李茂贞也动摇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正和皇帝协商与朱全忠和解呢,突然德王丢了,这还了得!
李茂贞心里发虚,他就怕德王被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给吃了,到时候皇帝一生气或者朱全忠一冒火,自己的凤翔怕是要玩儿完!
于是派出军队大街小巷的搜查。
李晔也让宦官韩全诲派出禁军寻找。
这都找了一天一夜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李晔心里焦急,何皇后更是以泪洗面,其他的皇子和公主各个忧心。
这座县衙是皇帝李晔的行辕。
李晔一家住在后院,大宦官韩全诲住在前院,他可不敢离开皇帝半步,皇帝就是他们宦官的护身符啊,手里没了皇帝,他们啥也不是。
韩全诲和李茂贞是同盟关系,交情深厚,李茂贞的几次升迁都跟他有关系,可以说他是李茂贞的贵人。
当初他力主李晔复位,就可以继续作威作福了。
可谁想,宰相崔胤还想着和他们争锋,他不得不依靠李茂贞的军队来给自己撑腰。
谁知道崔胤竟然矫诏,让东平王朱全忠带兵来清君侧,这可把他吓坏了,于是伙同李茂贞的假子洗劫了京师之后,挟着李晔一家就逃来了凤翔。
本想着有李茂贞的势力,朱全忠能有所顾忌,谁想这个老朱不按套路出牌,竟然追到了凤翔,连带着李茂贞还丢了大量的城池。
这一围就是一年,城中可以说惨不忍睹,不仅老百姓易子而食,军队都开始吃人了。
现在他们这些皇帝身边的宦官也都一个个面黄肌瘦,风一吹都能倒!
皇帝李晔也不得不亲自在后院里磨豆子,不然就没吃的。
看看现在混得这个惨样,韩全诲并不甘心,他觉得只要让他带着皇帝返回长安,就能东山再起,继续指挥中枢。
昨天,他安插的眼线突然跑来禀报,说李茂贞和皇帝有议和的意思,这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正想办法的空档,德王还丢了,大家伙全都忙着找德王,议和的事也就暂时放下了。
时近申时,后院的一间柴房里,一个三十四五的文弱男子正在缓缓的推动磨盘,下口处一些碎豆瓣流下,一清雅女子用小扫帚把豆瓣扫到碗里。
男子愁容满面,女子一脸哀婉。
韩全诲远远的看见二人,急忙紧走几步来到近前,口中高呼“圣人,皇后娘娘!”
跪倒叩拜。
文弱男子停下手中转动的磨盘,急促的问道:“护军,可是德王有消息了”
“圣人,正是。”
“德王呢”
何皇后急切的追问。
“呃,德王已无大碍。”
韩全诲说的没错,李裕找到了。
李裕被闯进来的一伙军人威胁,吃了他煮的米饭,连带着身上了黄米袋子也被抢走,他也不敢反抗。
不仅如此,吃完了东西的这群士兵就要对李裕动手。
门外却又有人闯了进来,却是李裕见过的那两个甲士。
此时,李裕要是再不表明身份怕是要遭殃,于是他大声的对甲士喊道:“两位将军快救我,我是德王!”
这句话无异于惊天动地。
不但后进来的甲士吃了一惊,刚刚抢他米饭的也傻眼了。
“咳咳,你是德王别逗了!老子看你……”
那群兵油子心里发虚,嘴上不承认。
两个甲士却仔细的辨认,这才把这群士兵轰走。
李裕就此被带回了驻地。
……
“我儿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母子连心,何皇后哪还能等得及,跟着韩全诲就走。
李晔本想也去看看,可转念一想,这个臭小子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变得不让人省心了呢!
李晔知道,李裕在上一次的政变中是有冤屈的。可自己不是没把他怎么样吗哦,是嫌我把太子之位传给了九皇子李祚
真是个没有城府的小子,朕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让你这个不孝子继续当太子吧那大臣们怎会答应啊!
李晔把磨好的碎豆子装好,送进了厨房,这才一步三摇的去找德王。
德王李裕刚放下手里的碗,抹了一把嘴上的残汁,盘子里的肉食一筷子都没动。
“裕儿,怎么不吃点肉啊”
何皇后关爱的要给他夹肉。
“多谢母后,我吃饱了。”
李裕怎么还敢吃肉,他都差点被别人吃了,一看见盘子里的肉,他就想起挂在墙上的腊肉和人腿。
他虽然现在已经沐浴更衣了,看上去仪表堂堂,可是吃饭时手腕上的青紫还是被何皇后看见了。
“裕儿,你受苦了,呜呜呜呜”
何皇后心疼的直掉眼泪。
“母后,孩儿很好,就是太饿了。”
“好,我儿慢慢吃,不急,啊!”
何皇后自从跟李晔成亲之后,就一直颠沛流离,没过上几年安稳日子,这才回长安没多久,又被胁迫到了凤翔,每每说起这事,皇帝就恨的咬牙切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藩镇桀骜,内侍掌军,自己做不了主啊。
“咳咳。”
李晔咳嗽一声,挥手把守门的宦官打发走,这才走了进来。
“父皇!”
李裕挣扎着要离桌给李晔行礼,李晔却伸手止住。
“平身吧。”
李晔板着脸,坐在了椅子上。
何皇后见李晔脸色不渝,就打起了圆场。
“圣人,裕儿平安回来,值得高兴。”
她还一个劲儿的给儿子使眼色,意思是你自己认个错,让你爹消消气。
李裕却像没看见似的,对着李晔深施一礼。
“父皇,儿臣有话说。”
“哦你还有话说说吧。”
李晔见儿子不是给自己赔不是,还理直气壮的样子,心里就升起一股火来,原本想好安慰儿子的话也没了。
“父皇,儿臣要离京。”
“什么”
李晔被儿子的话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要知道,大唐的亲王都是住在长安的,十六王宅就是为这些亲王准备的,咋的你就特殊了
自唐开国以来,就是这样安排的,为了防止亲王离京作乱。可前两年,李晔因为宦官掌禁军,干涉朝政,除掉了田令孜和杨复恭,由亲王掌军。可就因为这个原因,藩镇韩建兵犯长安,逼李晔让领兵亲王返十六王宅。
后刘季述带兵围十六王宅,杀十一王,解散了亲王组建的军队。那血淋淋的一幕犹在眼前,李裕怎敢回去!
“那你说说吧,你想干什么”
李晔惊疑之后,差点被他气笑了。
“父皇,我想去南阳。”
“什么南阳!”
李晔与何皇后都被儿子的话气笑了。
“裕儿,你可不能胡闹,你去南阳怎么活呀!”
何皇后都替儿子着急,就是太子做不成了也得做个亲王啊,你是嫡长子,怎么能去南阳呢离开了京畿,离开了皇宫谁来保护你刚刚回来就想着走,是何道理!
“父皇母后,儿臣想去过普通的田园生活,京师的纷纷扰扰太没意思了。”
当初他被刘季述威逼胁迫登基,把父皇软禁了,李晔复位之后,所有人都要杀他,是父皇保护了他,可是他知道,父皇自身的压力真的很大,尤其是崔胤和朱全忠。
作为权利中枢的长安真的是血腥残酷的,再过一年,崔胤一死,朱全忠就要强迫父皇迁都洛阳,进入他的地盘,这可是朱全忠灭唐称帝的重要一步。
如果自己现在不走,以后就再也走不了了。
“德王,你是不是生病了,在京师食俸禄不是更好么!”
李晔强压怒火说道。
李裕说京师纷扰,李晔知道是裕儿怕那些大臣出来找他麻烦。
唉,这些人怎么都是盯着裕儿呢!
“父皇,孩儿长大了,想去外面过逍遥王爷的日子。”
“裕儿,快别说傻话了!”
何皇后被儿子的话吓得不知所措,生怕丈夫生气把儿子贬谪。
在门外偷听的韩全诲早就掩口偷笑了,这个小屁孩没轻没重的,竟然还敢主动向皇帝提出离开,真是不知所谓。
他咳嗽一声,凑了过来。
“圣人,老奴认为可。”
所有人都要杀你,还敢离开京师!
李晔心里气的直冒烟。
当初满朝文武都劝谏要杀你,为父是拼尽了全力才保住了你的性命,不仅如此,我只是让你降等德王,把太子之位给了李祚,这你就接受不了了!
你现在跟我闹!
李晔觉得李裕这是以退为进,在和自己较劲。
原先那个懂事乖巧的好孩子呢哪儿去了
你,你变了,变得为父都不认识了!
李晔越想越生气,一时半会的没台阶下。他转头看看身边侍立的韩全诲,压了压怒火,问道:“护军,你认为可”
韩全诲故作镇定的略一沉吟,对李晔回道:“圣人,德王既有田园牧歌的想法,老奴看成全他也好,至少对朝野上下也有个交待,省得有人嚼舌根子。”
韩全诲的话,让李晔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个老人了,怎么也不知道我的心呢,还同意他的说法!
“圣人,请体谅德王的苦心吧!”
韩全诲从这个角度说,倒也让生气的李晔冷静下来。
也是,裕儿是不想让自己压力太大吧,可能自己理解偏了。唉,既然裕儿自己想得开,想要离开京师这个是非之地,也好,省得崔胤这些大臣总在自己耳边呱噪。
就让我儿做个逍遥的王爷吧!
李晔转头看看皇后,何皇后见李晔看过来,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挽回,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李裕见皇后落泪,知道伤了母亲的心,他走过去,轻轻拭去了何皇后眼角的泪珠,轻声说道“母后,儿臣去了南阳,一定健健康康的,您就别惦记了,到时候接您去散散心。”
“嗯……”
何皇后嘴里答应,心中不舍。
李晔看看这个要离家单过的大儿子,一时倒也不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