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设在球场旁边，挨着食堂烤面包的房子。
现在上课了，操场静悄悄的，黎暗禹禹独行的身影分外扎眼，凡路过的老师和校工都要拿着他斜上两眼。
他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只要没人开口问，你哪个班的，晃什么晃，就继续大摇大摆走自己的。
门阖上一半，留着条缝。
医生不在，护士在玻璃窗台之后配针水。
黎暗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看到一张张病恹恹的脸，基本没有空位。好像是流感，许多人中招了。
发烧的像只红焖大虾，咳嗽的躬着背，嘴巴撅成小夫，哐哐哐的声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还有流鼻涕的，一个劲包饺子，垃圾桶直接放他面前都不够用。
还没进去，黎暗都感受到汹涌的病毒扑面而来。
要死。
他站了站没找到林青蕊，于是推开门轻手轻脚进去。
终于找到了。
女孩在角落的红木椅缩成团，脸白得不正常，左手垫个药盒，一动不动放在扶手，点滴开到最大还是下得很慢，额头析出密密的白汗，把刘海浸成一绺一绺。
还是那张小臭脸，却说不出的惹人心疼。
黎暗蹲着看了会儿，没舍得吵醒，更舍得不走，怕护士看到撵人，干脆在女孩脚边席地而坐。灰白色的水磨石地板脏兮兮的，全是脚印，坐下去通体冰凉，但却凉不到他的心。
他的心，在她身边就是热的。
很怪吧？
是很怪的。
因为这样的感受从她以后，对别人，再没有过。就好像她是西行之旅唯一的真经，就好像，她是这方世界的天涯海角，再往前，地球便消失了。
黎暗发短信给严超，让他下课去小卖部。
林青蕊对面是个高三的女生，也是感冒，鼻子都擤破了，像是圣诞老人的红鼻子驯鹿。
本来睡着了，现在被吵醒。
眉头紧皱，预备发飙，可在看清黎暗的脸后又像吃了降火药，脸上还勾出点傻傻的笑。
黎暗朝女生点点头。
对方还不好意思了，拉拉衣服，揪了下头发。
“同学，你哪个班的啊？”
黎暗伸出食指压住嘴唇，琥珀色的眼眸责怪地一眯，示意她安静。对方“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红着脸继续盯。好看的人屈指可数，他静静坐在地上守着吊水的女孩，怎么说呢，好像更是凤毛麟角了。
下课铃响起。
门也嘭一声让人从外面推开。
严超提着袋子进来，笑着望向黎暗。
黎暗打开热水袋灌水，套上绒布，捂了捂，确定水温合适，便把热水袋轻轻塞到林青蕊输液的那只手肘，随后在塑料袋里翻捡起来。
他找到巧克力，撕开包装，讨嫌地拿到林青蕊鼻子前面晃悠。
严超憋着笑。
他捉弄家里小狗时也这样。
林青蕊皱眉翻身，慢慢睁开眼睛。
黎暗雌雄莫辨的脸在上方，琥珀色的眼睛像是秋天水草死绝的长明湖，澄澈静谧，好近啊，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坨黑色的……额，是巧克力。
“你怎么来了？”
林青蕊坐直，发现手肘下面热热的，不像刚才那样冰得骨头痛，身形一僵。
热水袋的绒布是明黄色，上面绣着一只呆呆的可达鸭。
黎暗把巧克力塞她嘴里，又翻出泡面，康帅傅的鲜虾鱼板面，问她要不要。
林青蕊要不要不知道。
输液室里的其他人是真的很想要，一个个伸着脖子，张着嘴，都要望穿秋水了。
“不想吃面，只想喝汤。”女孩含着巧克力说出欠揍的话。
“好。”
黎暗撕开，把料包放进去，接了盒子一半的水又把盖子捏禁，冷白修长的指牢牢扣住盒子，生怕洒出，花心大萝卜的脸配一颗孝顺的心，莫名有点可爱。
三分钟后，香气扩散开来，林青蕊捧着纸碗把汤喝得干干净净，剩一团面在里面，真的一根也不吃。
黎暗端在手里，去掏纸巾。
严超咽下口水，“暗哥，别浪费啊，要不给我吃了。”
黎暗，“……轮得到你吃？”
男生坐到矮凳，扳开折叠塑料叉，两口捞光，然后把纸团和包装袋塞到空盒，又把盒子递给严超，让他出去扔垃圾。
严超，“……”
黎暗又说：“回去不该讲的别讲。”
严超没品出味，触到黎暗的眼神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张哲远。这段时间，凡是跟黎暗有来往的都知道他和林青蕊的事，除了张哲远，虽然不懂，但严超还是老实点头。
跑腿小弟就该有小弟的自觉。
“暗哥，我走了。”
黎暗点点头。
林青蕊踢了一脚他的鞋，“你也回去上课。”
“不回。”
“等下医生过来骂人你脸上就有光了。”
“病成这样还有力气撵人，真厉害啊，林青蕊。”黎暗笑着调侃，伸手捏她脸。
她没反抗。
更没表情。
整个人像是终于修成正果，得铸金身。
黎暗的心忽然很闷，因为就在前天，在她还没有和周朝决裂之前，林青蕊还是个活人，虽然脾气嚣张，也是鲜活生猛的。
和周朝闹掰，连跟他顶嘴和吵闹都不愿意了。
还生了这场病。
从认识以来，她又哪里病过。
黎暗反复摩挲女孩冷淡的脸，把装满零食的塑料袋放她腿上，低低说了一句，“好好养病。”
走了。
林青蕊望着腿上琳琅满目的零食，并不放在心上，黎暗走后，嫌弃地扔到一旁。
对面的女生瞧她这个样子，很不舒服。
“人家好心好意探病，买这么多吃的，把你像公主一样捧着还一点也不珍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青蕊瞟一眼，面不改色，“你猜为什么不去捧你？”
对面一愣，动动嘴角，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听不清，只是表情很无语的样子，一副她如果是林青蕊，绝对会好好对黎暗的贤惠和痛心。
林青蕊扒过湿透的刘海，望向窗户。
唇边勾着嘲讽的笑。
她太清楚——
真正的公主，不用人捧也是。
脸面是自己给的。
只有灰姑娘才会在乎男人见色起意的殷勤，要穿上王子送的水晶鞋才能麻雀变凤凰，身价倍增。
她不需要，更不在乎。
她在乎的……她在乎的，有的已经埋葬在过去，有的，正在被她一手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