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昏迷了三日。
起初的第一天,她有些发烧,人也浑浑噩噩的,意识不清醒,有些说胡话。
佟佳玥听不懂。
苏麻喇嬷嬷告诉她,那是满语。
她老人家,在喊福临,以及另一个名字。
“另一个名字?”佟佳玥见苏麻喇嬷嬷讳莫如深的样子,有点犹豫要不要发问,苏麻喇嬷嬷却主动告诉了她。
“是多尔衮。”
!?
多尔衮!
佟佳玥在跟着太皇太后开始,心里就想过这个人,可惜太皇太后从来没提过,她又没有九条命,也不敢问。
没想到,苏麻喇嬷嬷会告诉她。
这会儿。
佟佳玥大概是又紧张又害怕,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也有些古怪。
苏麻喇嬷嬷见佟佳玥这副样子,忽然就笑了,道:“你也不必露出这副表情来呀,奴婢敢跟您说,自然不怕您乱说。”
“……”
佟佳玥面露苦涩,道:“我是不会乱说。但——太皇太后要是知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
会不会灭口?
苏麻喇嬷嬷见状又笑了。
她道:“太皇太后哪有这么凶巴巴的?放心,奴婢不会跟她说,把这事儿告诉给你了的。”
说到这里,苏麻喇嬷嬷叹着气,就把事情大约说了说。
那不是少年时的青梅竹马。
而是人趋于成熟冷静后的互相欣赏。
这段感情,不被世人允许,太皇太后与多尔衮之间,也只是将其埋藏在心中,有时互相之间的一个微笑,便足以让人心安。
可惜。
这世上,天不遂人愿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哪怕他俩心中坦荡,却也敌不过三人成虎的流言。
福临的叛逆,猜测,让太皇太后身心疲惫,而后又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多尔衮和福临,都相继离去了。
要不是康熙爷,太皇太后与他之间的这份祖孙情谊,只怕太皇太后是支撑不了这么久的。
苏麻喇嬷嬷说得简略。
她看着佟佳玥,拉着佟佳玥的手,就道:“所以呀,您与四阿哥的这份情谊,她老人家看咱眼里,心里是羡慕的。”
“当然啦,也希望您与四阿哥,能继续这么维持着。毕竟,这世上纯粹的感情,不多了呀。”qqxsnew
太皇太后就曾有过。
可惜,这份感情的背后,掺杂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
佟佳玥原先以为,苏麻喇嬷嬷要与她说的,是一段缠绵悱恻的感情故事,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这故事简单。
只说了太皇太后人生中的无奈,让她了解到了这个看似叱咤风云一生的女人,背后也有诸多叹息。
佟佳玥懂得了。
她对苏麻喇嬷嬷粲然一笑,道:“我明白啦。嬷嬷你放心,我和四阿哥一定好好的,不辜负她的期望!”
苏麻喇嬷嬷听着便笑了。
她呀,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跟佟佳玥说这些事情。
她就是觉得,佟佳玥是个能够理解太皇太后的人,告诉佟佳玥,也挺好的。
这样,这世上除了她以外,也能多一个太皇太后的“知音”了。
二人说了一阵。
这个时候,床榻上躺着的太皇太后,忽然有反应了。
她都昏睡了三日了,意识一直不清醒,喂东西的时候,偶尔能吃下去一点,但基本上也吃吃一半,吐一半。
康熙爷耐心很好。
哪怕太皇太后现在的状态很难照料,他也是坚持着每次至少喂半碗粥下去给太皇太后。
至于喂药,也是一样的辛苦。
佟佳玥远远看着,也觉得感慨。
古时候的医疗条件摆在这里,人昏迷不醒无法进食,身体的能量得不到补充,自然很难好起来。
康熙爷如此,也是盼着太皇太后能康复。
“苏……”
床榻上传来了声音。
苏麻喇嬷嬷本来还在和佟佳玥低声说话,一下子听见这细微的动静,两个人都转头望了过去。
“太皇太后,您醒了?”
佟佳玥吓了一跳,示意了一眼苏麻喇嬷嬷,两个人就立即起身,朝着太皇太后直奔了过去。
床榻上。
太皇太后睁开了眼睛,表情有点难受,像是身上还不舒服似的。
苏麻喇嬷嬷到了床榻边上,忙就问道:“您哪里不舒服?需要什么?”
“……”
太皇太后想说话。
但也许是她现在的状态太差了,即使是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佟佳玥看着,便问道:“您是想喝水?”
太皇太后没反应,佟佳玥继续问道:“是想起来吗?”
这回,太皇太后有了反应,对着佟佳玥眨了眨眼睛,佟佳玥和苏麻喇嬷嬷忙扶着康熙爷起来,就又让人去请太医。
顺道,也将在隔壁厢房里头处理政务的康熙爷给叫过来。
这些天,康熙爷都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太皇太后的身边的,即使是他政务繁忙,那基本上也是让人到了兰藻斋这边来。
他,在兰藻斋处理事情的。
现在佟佳玥派人出去,在院外十二个时辰随时候着的太医,以及康熙爷,就都过来了。
不出片刻。
药端了进来,康熙爷陪着太皇太后吃了药,太皇太后缓了口气,似乎是能说话了。
她神色憔悴,一句话酝酿了好久,才沙哑着声音问道:“哀家昏睡了几日了?”
“今儿是第三日了。”康熙爷握着太皇太后的手,这都眼看着入夏了,太皇太后的手却还是泛着丝丝凉意。
康熙爷心疼,便握着她的手,帮她暖手。
太皇太后听见康熙爷这么说,又想了想,问道:“哀家是不是不行了?”
“不!”
康熙爷几乎是心头一颤,忙道:“没有的事!是您身子弱,这回动气又有点伤了根本。先前养的,算是白养了。”
“不过没事儿,再继续养着也就是了。”
“……”
太皇太后一阵沉默。
她看着康熙爷,眼神深邃,想了好久,就又问道:“太子呢?”
提起太子,康熙爷的脸色都跟着变了变,他道:“让他回毓庆宫了。他干的那些事,您也知道。”
“朕本来打算给他一个机会的,但现在看着,实在是他自己不中用。”
太皇太后闻言,叹了口气,道:“哀家也没想到,胤礽他……唉。”
祖孙俩都有些叹息。
过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才淡淡道:“哀家知道,有些事情,你已经想好了。先前,哀家是有些顾虑。”
“但现在,你如果想好了,就去做吧。你早已不是刚刚登基的那个玄烨了,哀家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也一定会安排好一切。”
“哀家累了,也不想去管这些事情了。”
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太皇太后活到如今这个岁数,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清江山了。
不过。
她晓得,康熙爷是个有能力的,她自然能放手让康熙爷好好守着,至于太子,要真不是那个合适的继承人,换了也无妨。
只要对江山社稷是有利的,哪怕改立太子的时候会引起一些风波,那也没关系,他们应该为长久计。
而不是为一时安稳,便心存侥幸。
康熙爷知道太皇太后的意思。
这回,他们祖孙俩,是真正对太子失望了。
“朕知道。”
康熙爷握着太皇太后的手,就道:“过些日子,等朕处理好了一切,就会去做这件事了。”
太子不是一个人。
他背后,还有赫舍里家。
赫舍里家如今当家的,便是索额图。
索额图这人,早年间跟着康熙爷,是立了一些功劳,可他现在居功自傲,加上又有太子这么一个外甥。
他早就忘乎所以了!
克扣贡品!
这种事,要是放在旁人的身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甚至还会牵连家人。
毕竟。
贡品是给皇帝的。
偷拿皇帝的东西,那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是侵犯皇权的体现,皇帝当然不能容忍了!
索额图,康熙爷是要处理的。
等他没了,赫舍里家群龙无首,他就好办了。
最后,才是太子。
太皇太后见康熙爷早有成算,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喝过药,又有点犯困,恹恹地就道:“哀家累了,先睡会儿,待会儿起来了再用膳。皇帝,你去忙吧。”
“是。”
康熙爷见着太皇太后精神还行,放心了一些,叮嘱苏麻喇嬷嬷陪着太皇太后,有事叫她以后,这才走了。
康熙爷走后。
佟佳玥跟着苏麻喇嬷嬷,去扶着太皇太后躺下,顺便帮她老人家将被褥给盖好。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床榻边上站着的这两个人,扁扁嘴,忍不住就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哀家还好着呢,你们两个,一副这么担忧的样子做什么呢?胤褆的事情,你们不说,哀家其实已经知道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
她早就知道了啊。
在所有人都瞒着她的时候,她就猜到了。
她这一生,什么事没经历过?
大阿哥都好长一阵子没出现在畅春园了,而园子里的人,对于他的事情,也似乎是讳莫如深的。
太皇太后十分睿智,知道大阿哥肯定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处。
她也相信康熙爷。
知道康熙爷不会意气用事,既然处置了大阿哥,那么大阿哥想必是罪有应得,她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妥。
她只是不知道,大阿哥利用了温宪而已。
那天。
她乍然间听见太子和胤禛说的话,一下子将脑中那些缺失了一些的拼图给拼了起来。
她心里,对大阿哥,对太子,都有浓浓的失望。
这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呀。
到头来,却成了这样。
过往种种,以及从前没能教导好福临的痛传导到太皇太后的心头,她这段时间的郁结于心,才一下子汇集成了一口血,吐了出来而已。
她昏迷不醒的这几日,常常梦见福临。
梦中福临的影子,与大阿哥、太子有几分重叠,都在与她抗衡叫嚣,一定要去做那些她觉得不好的事情。
“……”
床榻边上。
佟佳玥听太皇太后说她已经知道了,先是惊讶,随即也释然了。
也是。
太皇太后这么聪明,他们就不该再“自作聪明”瞒着她。
“都是臣女不好,想着您身子还未康复,这种事应该慢慢跟你说,才一直拖着的。”
佟佳玥低了低头,有些自责。
她是有些责任的。
如果早说清楚了,哪怕太子用这事儿质问胤禛,太皇太后听了,应该不会被刺激得这么厉害了吧?
太皇太后却只是瞥了佟佳玥一眼,略有些嫌弃,道:“你知道就好。往后有什么事儿,都跟哀家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好了,这回哀家是真累了,要休息了,你也去休息吧。”
“才多大个孩子呀,眼下乌青着,像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