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多,京师是提前过年了那样陷入了狂欢。
就算抠门的勋贵世家们,都在米市口附近排队施起了粥,八大胡同,栅栏门那儿更是歌舞升平,京师院子里头当红头牌都出来普天同庆了,街道上到处都是花灯彩车,表演的队伍,那些自诩风流书生更是跟跟留着口水那样的癞皮狗一般流连忘返,指指点点的念着些酸诗。
富人有富人的庆祝方式,穷人则是有穷人的庆祝方式,街边的小酒馆都开始打折,本来留着过年的那几串铜板也直接拿出来,点上一小盘子肉,一碟卤香花生米,来点豆干什么的下酒,再来一碗东江特产的廉价苞米酒,几个苦哈哈聚在一起,就可以开吹了。
也是这么个普普通通的街边小馆子,东江的白酒比流行的黄酒度数高得多,对面那桌子的几个小市民全都喝高了,有个戴着绿色瓜皮帽,留着三瞥小胡子的苦力模样家伙喝的兴奋起来,还一脚踩在了桌子上。
“你们是不知道,老爷我在蓟镇有个兄弟,去年那松锦大战就他跟洪承畴洪大人打的,那一战,真是杀成了尸山血海,那建奴的骑兵铺天盖地往咱大兵阵这儿冲,咱们洪大人就下令放炮,那大将军炮一轰,几里之内,人马俱糜!管他什么八旗铁器,都是震得七孔流血,下马断气,紧接着咱大明军就跟赵子龙附身,白马银亮枪,铁血战八方,冲进人群里杀了个七进七出,那一仗,杀了好几万鞑子。”
明军怎么打的不知道,可这家伙唾沫星子是都喷到了邻桌上。
斗笠往后缩了下,堂堂锦衣千户的卢忠卢大人是厌恶的向一边挪了挪屁股。
“那,那咱大明军怎么打输了呢?听说关外的城都丢了!”
这句话一下子怼到了绿帽子的痛楚,足足磕巴了两三下,他这才气急败坏的叫嚷道:“趋利避害懂不懂,杀够人人了!大军先撤!等休息过来,再杀一气儿!要不是鞑子死的太多了,能来求和吗?”
“这话说的极是!”
“是啊是啊!鞑子都投降了!”
一群小市民迷迷糊糊东倒西歪的,在那儿吆吆喝喝着,绿帽子的话听的卢忠倒是哑然失笑,这都能圆上?亏这些朝中大臣还在想尽方法掩盖败绩,斗民自己已经敷上了疗伤圣药。
只不过这笑容却是渐渐转冷的,清国这儿皇帝可不便宜,为了这么个面子,本来范文程已经降低到了黄金五千两,白银三十万两的岁币又增长到了黄金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差不多二百多万银子,到头来还不是得从眼前这些自得其乐的苦哈哈身上收刮出来,估计今个就是他们今年最后一乐了,今年春节他们都别想好好过了。
而且朝廷这一手开放边市,等于把自己这面的主子毛珏两个多月袭边侵扰,断清粮食的努力给破了,而且在没拿上台面的合约中,大明还承认了宁远以北全部土地输于清国,这等于彻底把东江卖了。
估计那位祖宗知道了消息,肯定不会高兴!
还好,只要自己把消息渠道做好,就算送去的消息让毛珏气的发昏,那位主儿也绝对不会迁怒于自己,不像是崇祯这位主子,天天让锦衣卫几位大佬愁的跟火上房那样,本来他还想给自己弄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可是看着指挥使骆养性,指挥同知刘兰督,王鹏冲过得那殚精竭虑的日子,卢忠就熄了念头。
那面的几个小民还在喝着,这头卢忠也不在管他们,而是自己想着心事,然而忽然间,一道黑影挡住了他座位的光,职业病那样,他的手直接摸向了刀柄。
“兄台可是等货,上好的太行土馍!”
“最近家翁胃口不好,的确是需些土馍来调剂下身子!”
两句暗号对上,那个同样风尘仆仆的货郎是终于坐了下来,可也没让卢忠放下短刀,两人仿佛谈天说地那样买卖闲聊,言语间,一系列情报却是飞快的传递着,又是喝了两杯酒,那货郎这才放下篮子拿着银子出了去,而拎着一篮子土馍,卢忠则是结了账,悠闲的奔着小酒馆另一头的小巷子走去。
绕了两个圈子,多年的间谍生涯锻炼的超高感知能力让他确定没人跟着他了,这才拐上大道,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锦衣卫马车。
“这下有意思了!”
车上,终于憋着的表情放松开来,卢忠那张长脸上是浮现出一个令人胆寒的冷笑,旋即拍了拍土馍对着车夫吩咐道:“成记布庄!”
“最近老爷子的确是胃口不好!”
…………
定北侯府,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太行运来的土馍,毛珏的长公子毛行健在那儿咿咿呀呀的伸着小手,陈娇则是责怪的小声训斥着。府外,拍打着手上没有的尘土,又看了看手里的蜡丸,卢忠则是随手把蜡丸丢到了旁白的水沟里。
反正那位爷要的情报已经发了过去,奖金差不多也打进箱子里,至于紫禁城那位主,反正兵部不是有快马吗?让他等兵部消息好了。
对了,听说最近兵部尚书陈新甲想要携款潜逃了,这货倒是有着不少资源与内幕,对东江来说输于可拉拢目标,要不要去他那儿转转?
想着,这位大明帝国“尽忠职守”的锦衣卫千户大人又是爬上了马车。
几天后,紫禁城
这些日子,崇祯皇帝的过得的确是很舒心,虽然还有给东掳岁币这么大一个窟窿没法填,可从祖父万历皇帝打到自己如今,四代皇帝不肯低头的东掳,如今却是向自己主动求和了!
儿皇帝!
上完午朝,难得崇祯没有又一头扎进御书房去批阅奏折,而是又去了他最心爱的田妃那儿,吹着扇子听着小曲儿,时不时嘴角还挂起一股愉悦的笑容来。
太监也是有眼力见的,看崇祯今个高兴,王承恩也是一副笑面弥勒模样,适时候的插话说道。
“皇上,今个那陈尚书又上折子了!祈病还乡,还弄了一床被褥,头上缠着病带子,一张脸蜡黄,呻吟着坐在兵部大院里,啧啧,朝廷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石御史几个则是又弹劾他无仪表,如今京师里到处都传着病夫兵部与拉稀首辅。”
“您老管管吧!”
记得有一本书叫《围城》,讲的就是外面的人羡慕而进不来,里面的人风光下暗藏杀机,却又出不去,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官场也是如此,陈新甲虽然这次保住了脑袋,还因为与清国议和有功,保住了乌纱,可他是真怕了。
砍刀临在脑袋上的滋味,没亲身体验过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更何况先是泄密,然后又是出卖了皇帝,再傻的人也知道自己失了圣心,督办完议和,陈新甲就想抽身而去。
然而就和围城一样,到了这个位置,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为了辞官,他是花了比往上爬还多的银子,连着上了不知道多少封奏折,这会更是连耍赖都用上了。
“这陈新甲,也真不是个持国的料!”
听着王承恩的叙述,陈新甲不能担事儿,让崇祯挂不住面子的回忆再一次浮现在了脑海,崇祯皇帝禁不住厌恶的摆了摆手,说出了当初令温体仁心胆俱裂的话语来。
“放他去吧!”
这一人之毒药,一人之甘露,知道这个消息,估计陈新甲得欣喜若狂,王承恩在心头也情不自禁的哼哼了起来。
陈阁部啊陈阁部,你没出息还得带累公公我跟着操心,不过可算皇上高兴,事情办下来了,也不枉你那三万两银子了。
“着内阁庭推下一任兵部尚书去吧!”
“老奴遵旨!”
低头重重鞠了个躬,王承恩也不愿意让陈新甲再占着茅坑不拉屎了,他是转身去了司礼监,传达皇上旨意。
听着田妃叮咚的琴声,靠在躺椅上,崇祯皇帝的脸庞情不自禁再一次流露出一股子笑容来,和清国体面的停战了,他是终于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流民军,在崇祯看来,这些贱民泥腿子根本就是乌合之众,每每是朝廷被辽事牵扯,这才让流寇蔓延不绝。
只要处理掉流寇,修养生息个几年,再举国之力戮力北上,崇祯甚至看到了渭水之盟后三年复仇的唐太宗那样,他的嘴角,又是情不自禁的挂上一丝笑容来。
在田妃处一直听琴休息到了傍晚六点多,崇祯帝这才起驾御书房,去处置政务,他要大权独揽,还因为一时之气把进京的周延儒给赶跑了,导致桌子上也积累了一大堆的奏折需要处理。
要是以往,崇祯看着这些东西也得头疼,不过今个他是充满了干劲儿,习惯了也是游刃有余,那些灾情民风什么的推到一边去,先把兵部的奏折翻了出来。
不过今个崇祯没有按照以往的习惯,从低下最后一本,一般比较严重,被宦官藏在下面的奏折开始批阅,而是直接从上面第一本开始阅览,毕竟心情不错,皇帝也不想有个沉重的开始。
然而,仅仅看了第一眼,崇祯帝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呼吸急促,呆滞了足足几秒,他方才暴怒的嘶吼起来。
“来人,传兵部尚书陈新甲!不,马上缉捕罪臣陈新甲!朕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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