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苏伏高举曼珠沙华,才想起曲沐的半边臂膀还挂在剑上,他晃了晃手,飞剑与臂膀都消失不见。
这可是长生真人的血肉精华,对于魂幡而言,乃是上佳的补品。
“桀桀桀——”
可就在众人各自整备时,不远地平线突然传来一道古怪的笑声。
众人循声望去,才见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黑袍男子缓缓走过来,在十数万妖军与众多修士的凝视下,他似乎有些享受这样的感觉。
“桀桀桀!”他又怪笑一声,盯着苏伏说道,“剑君苏伏,我想起来了,是你,破坏了我在太渊城的计划,你身上的气味,我永生难忘啊!”
“尹玄素?”苏伏惊讶地望着一副有恃无恐模样的男子,正是丧门最后一个传人尹玄素,加入天坛教以后,他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罗刹魔主似乎特别喜欢指使他,使他越来越厌恶罗刹。
众人有些凝神戒备,闲云真人毕竟见多识广,淡淡说道:“丧门最后一个传人,你来做甚?此身黑袍,看来你也成了天坛教的走狗!”
尹玄素的名头在真界确实有点大,而他这一身黑袍也很明显,只有天坛教的人才会这样穿着。
“不曾想这位真人还认得区区在下。”他嘿然一笑,“不过今日我来此,是想给苏伏送一个消息。”
苏伏眉头微挑,缓缓酝酿杀机:“虽我并非嫉恶如仇,可你曾伤害过月衣,你觉得可以如此简单便算了么?甚消息,可以抵你的命?”
“东海龙宫公主殿下的性命够不够?”尹玄素意味莫名说着。
云溪嗤笑道:“就凭你也想杀龙姐姐,未免太自不量力了罢?”
然而苏伏眉头却忽然拧成一个川字,一听到龙吟瑶三个字,他下意识便想用玄灵引联系她,可是没有回应,她的识海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封锁。
对方没有说谎,这是他的直觉。
“你想得到什么?”莫名焦躁没有令他失去冷静,“我大致猜到,是你撺掇你家主子做出来的事罢!”
语声平静,但因肯定而铿锵有力。
尹玄素大笑,他没有否认,突然伸出手掌,一团黑气萦绕的球状物显现,他吹了一口气,便见黑气大涨,露出森白骨爪,骨爪紧紧抓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云溪定睛一望,惊呼道:“龙姐姐?怎么会这样?”
苏伏握紧双拳,木然说道:“你想要什么,不如直言。”
“首先,当然要保证我的安全。”尹玄素好整以暇地说道,“你要知我将她带到这里,冒了多大的风险。我知道你与罗刹之间一定有关联,不过那与我无关,我只要得到我想得到的!”
“其次!”他桀桀怪笑两声,“把我的徒弟宫月衣还给我罢,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抉择,龙宫公主和区区一个野丫头,孰轻孰重,你肯定认得清!”
“你想要她做什么?”苏伏面无表情说道。
尹玄素舔了舔嘴唇:“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复活的,当我得知她还活着的消息,你知道我有多兴奋么,她可是我最美妙的玩具,遗憾的是,当时我被太渊秘境给深深吸引了,我以为我会找到更美妙的玩具。”
“但是竟然没有!我甚至没有机会进入那个地方!”说到这里,他的脸忽然沉下来,“你知道我的希望落空给我带来多么强烈的空虚感么?你不知道!你知道我这么些年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想的是什么?”
“那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焦躁么?”苏伏淡淡反问,“你知道你再问一句,我就会忍不住杀了你么?”
“你大可以试试!”尹玄素脸色陡然变得森冷,骨爪随着他的心意猛然一攥,龙吟瑶的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可即便如此,她都没有醒。
苏伏深吸一口气,他原本目的就是试探,如今证实,龙吟瑶醒不过来,尹玄素想接近龙吟瑶都难,何况让她晕迷不醒,必然是罗刹魔主的手段。
但有一点他很难理解,尹玄素哪里来的胆子背叛罗刹?还是说这一切都是罗刹的命令?
他不可能交出宫月衣,也不可能放任龙吟瑶不管,可又无把握在尹玄素杀死龙吟瑶之前救人。
眼角的余光,是众人的脸色,也都有些沉凝与阴郁。显然摸不清森白骨爪的底细,他们也都没有把握。
“除了宫月衣以外,还有呢?”苏伏尽量使自己语气放缓,以商量的口吻说道,“她并不在此处,而且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并不会听我的命令行事,你若想找她,何不自己去呢。”
尹玄素见他服软,冷笑说道:“我不相信你没有在她身上下任何禁制,废话少说,用你的方法将她找来,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不见人,我就杀了她!”
说着,骨爪再次用力,龙吟瑶的细眉皱起,虽然晕迷,却也感受到痛苦。
“住手!我答应你!”苏伏咬牙,“你先将其后条件一并提出来。”
尹玄素桀桀怪笑,正要开口。
这时桑榆走过来,美眸中闪烁着从未见过的蓝色异彩,不悦说道:“吵嚷什么呢?”
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在与苏伏擦身而过时,窃笑一声:“欠我一个人情哦!”
苏伏怔了一怔,却见她径自走向尹玄素,抢在对方开口前妩媚说道:“尹玄素,你认识我么?”
尹玄素眯眼说道:“你再敢踏前一步……”
然而他前半句话没有说完,眸子突然有些茫然,居然顺着桑榆的话说了下去。
“不……不认识……”
妖族几个部帅围拢过来,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变。
尹玄素突然变得有些浑浑噩噩,满脸的迷茫之色,桑榆离他愈来愈近,他脸上微露挣扎,却又无力摆脱。
桑榆毫无顾忌地走到了尹玄素身前,美眸中幽蓝之光逐渐浓郁:“我就是你,怎么会不认识!”
“你就是我……”
“不错,我就是你,现在我想放了这个女人,她对我没用……”
“放了……这个……女人……”尹玄素挣扎万分,他有些痛苦,然而骨爪还是缓缓松了开来。
只有一丝缝隙,苏伏身形便已消失在原地,他从爪下抢走龙吟瑶,并抱着她迅速后退,同时大手一挥,炼魂幡陡现:“子龙!”
银甲将士化作一道幽光没入,便见魂幡扫过尹玄素,两者一起消失不见。
“炼魂幡!”不知情的几个玉清弟子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苏伏其实无所谓魂幡暴露,只是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没想到最后还是暴露了。有赵云对付尹玄素,他一点也不担心,所以没有去理会魂幡里尹玄素会怎样翻天覆地。
他单膝跪地,扶着龙吟瑶躺靠在自己臂弯,替其把脉,发觉状况良好,只是在如此近距离下,玄灵引稍稍反馈回来一些他很熟悉的气息。
浊气,她的识海充斥着一种纯正的浊气。
他皱了皱眉,暂时也没有好的办法,便向桑榆认真说道:“多谢,此次欠你一个人情,任何我力所能及之事,都可以向我提。”
桑榆心满意足的一笑,看也不看面带惊异神色自主让开道路的玉清弟子,略带一丝傲然之色,施施然离开。
闲云真人过来,观察片刻后道:“似有一股强大浊气盘桓在龙小友的识海,且让老夫用昊天镜试试能否驱除!”
“麻烦真人!”苏伏将龙吟瑶的头轻轻放下,退开一边。
闲云真人点点头,手掌虚托,大气古朴的昊天镜突然出现,随后照射出一道清光,落在龙吟瑶身上。
清光一出,魂幡残余下来的气息被清扫一空,盘桓于龙吟瑶识海的浊气与清光相争不下,许是昊天镜本体在此的缘故,浊气渐渐不支,很快就将之净化。
当浊气消尽,闲云真人已经是一身冷汗,显然消耗极大。
“我……怎么会在这里……”龙吟瑶幽幽转醒,环视众人一眼,有些迷糊。
苏伏大喜,连忙过去将她扶起:“师姐,你受罗刹老魔偷袭,他用浊气封禁了你的识海,闲云真人救了你。”
“师弟——”龙吟瑶脸上闪过一丝晕红,旋即恢复,她轻轻推开苏伏,大大方方起身,先向闲云真人行了晚辈礼。
“多谢真人施救……”
闲云真人笑眯眯说道:“这一礼老夫受了,那么老夫还是欠苏小友一条命。”
他显然认为自己救龙吟瑶与苏伏救他,完全不能对等,这是一个心性宽厚的长辈。
“龙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拉……”云溪拉着龙吟瑶的手,欢喜无限。
龙吟瑶此时还有一些晕眩,她像个大姐姐一样替云溪拢了拢发梢,轻轻一笑:“让你担忧了。”
现在显然不是叙旧时候,她望向苏伏。
苏伏说道:“已经耽误了有些时辰,我们出发罢,路上边走边说。”
……
吉安郡竹城。
天色才亮,师洛水坐在院中抚琴。
琴声飘渺如烟,却又悦耳动听,徐徐环绕小院。各色鸟儿叽叽喳喳地落在墙檐上,一蹦一跳,似乎在为这美妙琴声伴舞。
师洛水无声一笑,喜悦的心情透过琴声向周围传递。
“小姐,小姐,你在吗?”
但就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院外传进来,琴声顿止,脚步声响起,受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高飞,却兀自在师洛水头上徘徊不去,显是对方才琴声眷恋不已。
师洛水微微一怔,旋即摇螓自语:“我的琴声只有你们懂么——”
不多时,罗碧虚的身影出现在院中,她嘻嘻一笑:“小姐,我发现一件特别有趣的事哦。”
师洛水这才发现她的手中捉着两幅卷起的镇纸,她白眼一翻:“若你不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定好好教训教训你姑娘家的矜持,风风火火像个什么?一点都没有姑娘家的样子,看以后谁会娶你。”
诚然而言,罗碧虚并没有顶尖的容貌,但她属于越看越有韵味的类型,所以在盟中并不缺乏追求者。
“没人娶我,就给小姐作伴嘛。”罗碧虚撇了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
她来到师洛水抚琴的矮几前,摊开手上的卷纸:“小姐,你快看看,这是不是所谓皇帝的罪己诏?”
“还有还有!”她又指着另外一幅问道,“玄门发布的这几条教义,又什么意义?我总觉得二者似乎有某种联系也。”
师洛水各自扫了几眼,忽然笑道:“不错,学会了思考。生灵与生灵之间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思考。”
“你认为玄门的那个所谓玄帝与大律刚刚死掉的那个皇帝有什么区别?”
罗碧虚苦着脸说:“人家又没见过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的区别。”
师洛水笑着指道:“前文不看,从此处开始,你且读一读……”
罗碧虚的眼睛顺着她的手指,念道:“然天命于上而朕不悟!朕使兵强,胡作非为。朕使百家叛逆,罪孽深重。人灾于侧,睹而不为。朕每自恃聪明,不能听言纳谏。满朝文武,痛心疾首。追思己过,悔之何及。不敬上苍,不崇天命。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罪无可赦!今封玄门为国教,为玄门尊者加冕,是为厚德载道东天玄灵宝帝君,敢请玄帝教化李氏,感恩不尽。着令各城设圣庙立祀,大律不绝,香火不绝,以示敬崇。”
“然而我还是不明白……”念完之后,她无辜说道。
师洛水细心地讲解道:“这里开头的天命,指的是两大圣地,他把错误归咎于不知,所谓不知者无罪,他想利用这一点逃脱他背叛两大圣地的事实。接着历数自己罪过,都将之归为错误理解了两大圣地的意思。最绝最妙的是最后一段,大律与玄门打了那么多年,相互敌视那么多年,突然封它为国教?若不是这皇帝脑袋烧坏了,便是另有所图。”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言:“李潜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封玄门为国教,从根子上杜绝了玄门夺取皇朝的可能性。然后是玄帝的封号,厚德载道,真界有几个人敢这样自称。这还罢了,东天玄三字,可不是乱取的。东天玄为主位,青州又恰好处于东玄位,此封号一出,天下人还以为玄帝才是青州的主人,又请玄帝教化李氏,又设庙立祀。”
“如此一来,掌权者若是小肚鸡肠,岂不视玄门为眼中钉?哪怕掌权者大度,门下弟子一提到玄门,那还不是一肚子的气?玄门会有好日子过么?”
罗碧虚恍然大悟,旋即不耻道:“李潜好深沉的心机,凡人便是凡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师洛水不由失笑:“那你可错了,李潜属于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不过他的对头玄门,实在也不傻。”
她说罢指着另一幅纸。
罗碧虚无奈,只好念道:“玄门者,旨于教化万灵自强不息,不贪一丝功德。吾门尊者彻夜冥思,新宣教义有三:凡玄门者,不得出入朝堂,不得干涉朝政,不得违抗大律所下达无害政令,违者由大律处置;除信徒外,凡隶属玄门者,皆不可拥有田产,违者由大律处置;玄门永不立道统!违者由圣地处置!”
师洛水轻轻点螓:“懂得这样应对,说明玄帝是一个有远见,目光长远的人。但他终究是人,是人便有弱点,若他能拒受设庙立祀,必能保百载无忧。”
罗碧虚思考片刻,正要说话,一个散修盟弟子却在院外高声说道:“少盟主,盟主有请。”
师洛水淡淡笑道:“把我说的都记入你的脑子里,好好思考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在这里等我回来考你。”
语罢径自出去。
罗碧虚的脸顿时垮下来,她最不擅长的便是动脑了。没有办法,若是不按她说的办,小姐一定会逼她读书,到时候下场更惨,不由哀怨自己为何要一时好奇,有些恼怒地摊开两张告示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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