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之彰听到陈行远邀约私人会面,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当下也不含糊,很快约定了见面地点,依然是请凌晨的那家茶餐厅。
下午大家都提前腾出时间,约莫在三点左右,三路人马通通到场。
包厢中,两个大老板带着秘书握手就坐,唯有林强形单影只。
邱之彰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点,当即笑道:“怎么,缺个秘书?”
“不敢……”林强笑着为众人倒茶,“我还差得远,给人当秘书差不多。”
“呵呵,拥有秘书可不单是个荣誉。”邱之彰四望笑道,“手里的事情忙不过来了,才需要秘书整理一下的,对吧陈行长。”
“是是,称手的秘书,很难得。”陈行远说着,拍了拍自己的秘书,“小李也跟了我很多年了,我退休在即,他依然兢兢业业,很难得。”
“呵呵,钱渤虽说只跟了我几天,做事也还是不错的。”邱之彰也向钱渤投去了鼓励的眼神。
两边秘书同时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林强心中暗笑,夸秘书跟夸儿子似得,搞得秘书们很羞涩啊。
“来,先喝一杯。”邱之彰举起茶杯笑道,“想不到,那次宴席刚过不久,大家又能坐在一起。”
“想不到。”陈行远也带着秘书举杯。
短暂的客套过后,陈行远直接看门见山地说道:“今天约邱董,是来道歉的。”
“哦?何错之有?”邱之彰颇有兴致地问道。
“呵呵,邱董清楚地很。”陈行远长叹了一口气,尽量摆低姿态,“利率变动,是我个人的主意,想不到邱董如此魄力,我是不敢应战了,特来负荆请罪。”
邱之彰闻言也是叹了口气:“陈行长。是负荆代罪吧?”
陈行远连忙说道:“邱董可能听到了一些谣言,但实际上,整个过程都是我暗中策划的,本想铤而走险,却不料邱董更胜一筹。”
“……”邱之彰陷入短暂的沉默。
林强也觉得陈行远的姿态有些太低。
至于陈行远的秘书。只看得很心疼。不禁暗暗握拳,低下头去。
陈行远见对面不说话,便接着说道:“这样下去。对大家消耗都很大,既然是我行先动的利率,那么也让我行先回降吧,望邱董网开一面,也随后降回利率。”
他说着,又深深地低下头去:“这是陈某唯一的恳求。”
“陈行长……”林强有些看不过去,“咱们是来谈事的,不必这样。”
一旁的邱之彰则顿了顿,突然问道:“陈行长。是准备提前退休么?”
“哦?”陈行远闻言一滞,“邱董怎么知道的?”
“呵呵,这种感觉,只有我才能体会到了吧。”邱之彰笑道,“在离去之前,背负所有的事情。尽蜡炬之力。”
“既然如此,邱董一定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陈行远再次低头恳求道,“希望与贵行停止利率战。”
林强看着陈行远,不禁陷入沉思。
停止利率战的原因很好理解,但提前退休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知道陈行远不是一个权利欲很强的人。他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而不得不争取权力而已。但即便如此,现在也不是离开的时候吧,蓟京银行立足未稳,他能放心的退休么?
还是说,有人在逼他?
“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上,我很想帮你。”邱之彰只轻轻向前探了探身子,扶起陈行远,悲伤地说道,“但箭已出弦,不能停了。”
陈行远抬头焦急道:“我方,我方会向上级和同行解释,不会让贵行承担名誉上的损失。”
邱之彰很快摇了摇头:“不可以的,短时间内再动利率,银行的社会声誉将荡然无存,你清楚的。”
“我行负责,我行解释。”陈行远继续哀求道。
“这件事,不可能。”邱之彰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兵家不能有恻隐之心,敌出昏招,我必将计就计,身为一介行长,我不能因为自己对同辈的怜悯,而放弃整个银行的机会。”
“…………”陈行远沉吟良久,最终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还是这么难说话啊,邱之彰。”
“认为我老顽固也好,落井下石也罢。”邱之彰叹道,“但利率的事情,我方没有妥协的空间,这个利率将至少持续三个月。”
“三个月……太久了……”陈行远长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罢了,在这里,本身我的面子也没有任何用处吧。”
林强始终在旁聆听,没有多言,这个层面上的事情他还难以参与,也自知没有实力参与。他唯一清楚的,就是陈行远变了,他现在只是一位老人而已。
随着蓟京银行的成立,他隐忍了几十年的热忱与野心也喷薄而尽。
“那么,请至少让我再恳求一件事。”陈行远尽力提了口气,正色道,“原蓟京分行法务部主任,现董事会秘书秦政,跟了我几十年,为人稳重,明辨是非,业务扎实,陈某特来举荐。”
“哦?”林强这下是惊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政不该是投靠成全了么?
“秦政?”邱之彰对这号人几乎闻所未闻,转望林强,“你了解么?”
“算是,了解。”林强点了点头,“陈行长评价并无偏袒。”
“嗯……”邱之彰揉着下巴,他也在思考,思考着一切的可能性,思考着陈行远此举的意义所在。如果是安插眼线的话,这样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实不相瞒。”陈行远诚然道,“因为我的关系,秦政与我行行长闹翻了,陈某只是想趁着老脸还有些余热的时候,为跟了我几十年的下属搏一番前程。”
“嗯……”邱之彰依然在皱眉思索,如果这个人真有这个能力的话,跳槽哪里不好,为何非要举荐到对头这里?
他不知道这里面一层层的故事,林强知道。
“到头来,秦主任还是秦主任啊。”林强欣慰笑道,“陈行长果然没看错人。”
“呵呵,没错,没错。”陈行远摆手苦笑道,“都是我的错。钱才,丰山,都是人才,都是人才。”
对面,钱渤也是突然一睁,他在说自己的哥哥么?牢狱中的那个哥哥?
“你看……”陈行远摊开双臂,平和笑道,“时间一晃而过,物是人非,现在唯一还放不下的,怕就是秦政了。”
林强看着他的样子,不禁下意识地问道:“那对……银行呢?”
话刚一出口,他便觉得失言了。
但陈行远还是平静地答道:“也放不下,但做不了什么了。”
“陈行长……就这么……”林强生生将退休二字压在嘴边。
“呵呵,我就能走到这里了,很满足了。”
一声叹气,唯有沧桑。
放不下又怎样,陈行远没有时间了,没有能力了,面对现实唯有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