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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依然有些阴沉,连绵的黑雨已经停了,但是盘踞在上空的黑云不知何时才能散去。

树叶挤压在窗户前,争前恐后妄图钻进去一探究竟,浑浊的灰黑色水珠在窗沿上滑落。

莲太郎越过苍郁的森林再度来到之前住宿的老酒店前,小心翼翼地通过天花板崩塌的入口,沿着螺旋铁楼梯爬上二楼。

凭着记忆抵达201室的房门前,握着门把的手突然停住。

莲太郎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第几次了?

数不清了吧。

自打从天童家离开,成为民警开始,见过无数的起始者走向死亡,更是亲手葬送过许多即将突变的起始者。

但是这一次,莲太郎感到自己的心在痛,在呼喊,那个曾经在朝阳下安详离去的少女的脸在脑海浮现。

终于……轮到她了吗?究竟该摆出什么表情和她见面才好?

没有什么比重要时刻缺席的辅助部队队长更没用的东西,就算因此遭到对方怨恨,莲太郎也无话可说。

“……请问,有谁在外面吗?”细微的说话声隔着门传来。

莲太郎浑身一颤,从鼻子呼出一口气,转动门把悄悄进入室内。

生锈的门铰炼发出惨叫,室内沉滞的空气动了起来。

在无声燃烧的提灯橙色光芒中,莲太郎看到布施翠睡在右侧的床上。

一旁有水壶与杯子,她望了这里一眼,连忙拿起摆在旁边桌上的尖帽子遮掩猫耳。

莲太郎心中更痛,他很想告诉对方她的猫耳很可爱、不需要遮遮掩掩,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近乎无法呼吸,更不要说言语。

他努力掩盖着自己不堪的表现。

抬头看去,少女只有单面被灯照亮的侧脸不停冒汗,由于脸颊泛红,乍看之下会以为她是感冒躺着休息。

如果真的是感冒,那该多好啊……

然而起始者以体内侵蚀率这个寿命枷锁,换取不受任何疾病与伤害的效果。

在这个前提下,当然不可能罹患感冒。

莲太郎把梳妆台前的板凳搬过来坐在翠的旁边。

“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队长。”少女以一惯的羞怯姿态面对,看不出什么反常的地方。

尽管才十岁,但是布施翠也知道莲太郎如今的地位不同以往,所以撑起身体,客气地低头开口,莲太郎连忙制止她。

抱住的肩膀轻微晃动,呼吸也很急促,脉搏在发热的身体跳动。对于现在的布施翠而言,连做出这个动作都很辛苦。

“你真的……”

再度让她躺下休息之后,莲太郎发问。

少女露出淡淡的微笑,仿佛像是被问到今天的天气一样回答:“是的,真抱歉,我太大意了。被原肠动物袭击,身体才会不听使唤。”

莲太郎沉默。

听了彰磨所言,她在战斗中面对的状况,令人不得不寄予同情。

虽说在孤立无援下对抗自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但是如果彰磨与翠两人携手彻底专注防御,也绝非无法撑过这种战局。

他们的实力有目共睹,联手之下,或许羽飞白都无法立刻将其拿下。

然而翠在战斗中发现一名陷入危机的起始者少女。

双方只是在营地偶然碰过面,相互点头致意的交情,两人好像都很怕生所以没有交谈。

这名少女在战斗中与促进者失散,失去双腿待在战场上,等待死亡。

察觉这个情况后,布施翠会不顾一切冲去救助,其实也不能怪她大意。

实在是原肠动物的战术巧妙得令人惊叹。

至少原肠动物的脑袋已经进化到可以进行“不要立刻杀害到手的猎物,用来吸引其他赶来救援的猎物便可一举两得”这种损益判断。

布施翠赶到不知名的少女身边开口安慰她的同时,沙地突然陷没,好似牢笼一般困住她。

立足点很快变成漏斗状,在倒圆锥形的下方,有只长着强力下颚的骇人原肠动物现身。

原本心想那应该是蚁型的原肠动物,但是外观变形太夸张,就连翠也不敢肯定。

遭遇危险后,布施翠仅用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彻底解决那头原肠动物,但同时手臂、小腿、腰部都同时被刺中,带有神经毒素的原肠动物病毒瞬间注入。

原肠动物化的生物在体内某处具备发达的病毒囊,那是装满原肠动物病毒的器官,会以各种手段将病毒注入猎物体内增加同伴。

对一般人来说撑不了几秒钟就会立刻原肠动物化,当时彰磨的救助要是再晚一点,翠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至于原先试图救助的起始者,也在随便被蜂拥而上的原肠动物淹没,想来是凶多吉少。

随后由室户堇进行检查,发现布施翠的体内侵蚀率已经到达难以说出口的绝望数字。

她本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因此还抱着别的期望,揉了揉躺得发酸的脖子问道:“里见队长,我应该可以马上痊愈继续战斗吧?我要为那些死去的同伴复仇。”

莲太郎低下头,无法正视她的脸。

――【杀了她吧。】

面具男的男中音突然在脑内响过。

这是方才在听说布施翠的状况之后,影胤的发言。

‘那个女孩已经不行了,就算留着也只会碍手碍脚。不,很明显是个包袱。在原肠动物化之前速速送她归西才是身为新团长的你第一项任务。’

影胤如此说道。

当时木更大力反对,影胤闻言以受不了的模样摇头:‘真是蠢毙了。你打算带领这些爱说梦话爱玩扮家家酒的家伙面对毕宿五的大军吗?’

木更突然狠狠瞪向莲太郎:‘里见同学,你绝对不能听这种人所说的话。假使你真的杀了翠,我会一辈子瞧不起你的。’

‘里见同学,你绝对不能听这种人所说的话。假使你真的杀了翠,我会一辈子瞧不起你的。’

‘里见同学,杀了她。就像我想让世界陷入混沌一样,你也要为了维持世界的秩序而战。你赢了,这是你希望的世界,由你来收拾善后吧。’

莲太郎在两人的目光逼视之下,内心激烈挣扎,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我……

“怎么了吗,队长?”

翠的声音令莲太郎回过神来,他无力地摇摇头。

“没…………没什么。”

莲太郎伸手摸向后腰,确认xd手枪的位置。

翠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将水壶的水倒入杯中,轻抚冒出水珠的光滑杯缘。

“队长,问你件事。那个……长门先生,他有受伤吗?”

莲太郎强颜欢笑:“他没事。”

少女放下心来:“那就好,能不能带我去见……不,算了。队长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是的,我的四肢末梢的感觉有点麻痹……能麻烦你帮个忙吗?”

语毕的布施翠不等莲太郎的回答便迳自躺下,水平伸出手臂.

接着缓缓闭起眼睛。

“队长,请你握住喜欢的手指。”

莲太郎怀疑地凝视对方伸出的手,最后轻轻握住她的中指。

布施翠迟疑了一下,问道:“现在队长握的是……拇指吗?”

莲太郎猛然一惊。

因原肠动物病毒到达体内侵蚀率临界点的起始者,症状并不一致。

有人会在深沉的昏睡状态化为原肠动物,也有人是在激烈的痛苦之中疯狂,丧失正常情感,然后失去人类的形态,化为原肠动物。

夏世……

莲太郎知道,当初,千寿夏世就是在意识清晰的状态下,无助地看着自己变成原肠动物。没有比那个更不幸的病例了。

而现在,布施翠正是属于末梢神经被侵蚀的最悲惨模式。

她恐怕会和夏世一样,在意识清楚的状态下,全身陷入麻痹之后,只有大脑功能依然正常,坐视自己的身体因为侵蚀而衰弱。

一旦变成那样,就再也没有办法拯救她了。再来就算不使用能力,原肠动物病毒的侵蚀还是会缓缓进行,接受毫无痊愈希望的看护,最后依然变成原肠动物。

到了这样的地步,结局就是无可逃避的死亡。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拯救,莲太郎甚至闭着眼睛也能猜到布施翠此刻的侵蚀率,大致应该是即将超过50%的程度。

为了不被她察觉,莲太郎改握住她的拇指,露出一个标志性的苦逼笑容:“你猜对了。”

翠微微睁开眼皮,偏头微笑发问:

“真的吗?”

“真的。”

“刚才队长没有变更吗?”

莲太郎的指甲陷进肉里,他拼命制止视线游移,勉强挤出一句:“怎么可能,我才没有――”

翠脸上浮现沉痛之色,悄悄垂下双眼。

接着她缓缓拿下头上的帽子,露出因原肠动物病毒造成的猫科动物耳朵。

以雪白色绒毛为底,带有一部分黄色绒毛,非常干净。

“我因为耳朵的缘故,之前一直不被大家接纳。就连生下我的母亲也一样。”布施翠喃喃道。

“是【原肠动物恐惧症】吗?”

“是的。”

这是可以预期的事,所以莲太郎并不感到特别惊讶。

据说小孩子的人格形成,会受到周遭环境的巨大影响。

在压抑下长大的孩子,会导致强烈的反抗行为。

翠这种缺乏自信的胆小害羞性格,大概是因为生长过程中被周遭彻底否定人格吧。

“不过,幸好遇到了大家,我很感谢彰磨先生,长门先生,还有你……”

布施翠凛然仰望莲太郎:“队长,我还想继续战斗!”

莲太郎只是摇头:“你现在还是好好睡觉尽快恢复,那才是我们大家最开心的事。”

“啊,是呢。”

翠不知为何露出到目前为止最为悲伤的表情,很快就隐藏起来,问道:“里见队长,你听说过气味占卜吗?”

“气味占卜?”莲太郎感到疑惑。

“是啊,因为我是猫。嗅觉稍微比别人强一点。”

翠闭上眼睛,抽动鼻子给莲太郎看:

“我闻过许多人的气味,可以从独特的味道进行判断。因此我开始进行类似占卜的事,没想到还颇受周遭欢迎的。比如刚才我其实早就知道长门先生没事哦。”

“是吗。那么我的气味如何?”

不知为何,翠好像很尴尬地抬起视线望向莲太郎:“你听了不会生气吗?”

“生气?怎么会。”

“那么我就直说了。里见队长身上有【灭亡的气味】。”

扑通!莲太郎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灭亡的……气味?灭亡这种东西有气味吗?”

翠也困惑摇头:“我也不明白。这比较类似直觉,并不是思考之后说出口的占卜。”

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翠喝了玻璃杯中的水。只听见喀啦一声冰块在杯中滑动。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天童木更小姐……”

“木更小姐?”

翠以下定决心的表情望向莲太郎:“那个人也有强烈的灭亡的气味。那个人一定很容易被黑暗所吸引,如果可以,请队长小心此人。”

莲太郎哑口无言。

“那是,为什么……被黑暗吸引?”

“不过由里见队长当团长就可以安心了。我想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这么一来我就放心多了。”

在有点鸡同鸭讲的状态下,翠勉强撑起身体,重新戴好帽子并将脚套进鞋子里。

“喂、喂?”莲太郎紧张地想要拦住她,“你做什么?”

“唔,我想稍微出去一下。去洗手间。队长该不会想跟来吧?”

“呃。”

翠害羞地笑了一笑,抓住门背对莲太郎。

不过她的手突然停住,以急切的表情回过头:

“队长!那个,我想……能不能告诉我,长门……”

莲太郎呆呆地看着她,他能猜到对方想说什么。

大概是想见一见长门吧。但是这个时候,哪里去找他呢?

莲太郎心中突然苦中作乐。长门啊长门,原来你比我还要不负责任啊……

然而过了很久,布施翠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像是在忍耐痛苦一般,拼命将情绪咽回去,接着装出一如往常的平静模样,她的侧脸散发听天由命的冷静气息。

“我去一下洗手间,可能会稍微久一点。”

语毕的她走出房外。

莲太郎哦了声,开始发呆。

――然后,少女再也没有回来。

夜晚的树林中。

“喂――翠――!”

“翠――!”

呼唤声此起彼伏,煌煌点亮的手电筒以微弱光芒划过幽暗,照亮眼前起伏剧烈的地形。

延珠与木更大声呼喊,不过没有获得回应。

潮湿的土壤泥泞不堪,脚底有点陷下去的感觉,莲太郎也在呼唤不知身在何方的翠。

他无比自责,都怪自己,如果能早点反应过来就好了。

“她真的在这种地方吗?”

木更表情焦急地对莲太郎发问。

“应该是在附近,她走不了多元。”莲太郎确认手表之后开口。

晚上十一点,距离布施翠偷偷离开,过去了一个小时。

四处传出叫喊声与灯光,这几乎是在搜山。

与木更等人约定好分头行动,不明就里的莲太郎被难以名状的焦虑与恐惧袭击,几乎是以小跑步的方式在黑暗中前进呼喊,只是声音很快就被吸入暗夜里。

只是徒增疲劳。

侧腹隐隐作痛,加上还有不祥的预感正在蠢动。

穿越深邃的树林,在爬上潮湿的山坡途中,莲太郎的鞋子不小心打滑。

内心惊呼不妙时,视野已经天旋地转,只好伸出手奋力挣扎试图避免滑落。

结果还是与土块一起掉下去之后才停止打滚,吐出跑进嘴里的泥土同时起身环顾四周,自己似乎是摔到钵状的凹陷洼地,里头还弥漫着薄雾。

于是他找到了。

就好像是话本里,那些主角跌落悬崖必定有奇遇的桥段一般,莲太郎也看到了别人找不到的东西。

“长门兄?”

莲太郎呆呆开口,但是根本来不及惊讶于羽飞白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立刻把目光投向对方怀里抱着的东西。

“那是翠……吗?”

羽飞白点点头。

莲太郎难以置信。

对方怀里抱着的少女,与之前大致没有两样,唯一的区别在于。

多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莲太郎用力瞪大眼睛,原本心里甚至已经做好了面对已经化为原肠动物的布施翠,但是。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这好像跟说好的东西不太一样啊?

被公主抱的姿态抱着的布施翠看起来非常憔悴,但是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的表情,她羞怯地把头埋进羽飞白的胸口,遮住那对明显变大一些的猫耳。

一条大约一公尺的毛茸茸尾巴拖在后面蜷着,一翘一翘看起来极为可爱。

“骗人的吧?长门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翠她的侵蚀率,确实已经超过临界点了呀!”

莲太郎彻底惊呆。

羽飞白见状,只是淡淡一笑,伸手往嘴里丢了颗造型奇怪的丸子,说道:“呵呵,里见,你听说过……神的意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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