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去博学格物司任职的事引起了轰动,仔细分析利弊后,反对的官员们放弃了去宫门口长跪死谏的冲动想法,转而打算通过林府和段府来让林玉主动辞职。
可林府和段府都是相府,也不是普通官员可以随意拜访的,只有几个位高权重的官员,德高望重的学者给府里递了拜帖。
林府表现的十分谦逊有礼,在这年底十分忙碌的时候,递到府里的帖子居然基本都接了,然后根据来人的身份地位安排不同的人接待,平常时候林相府的门可没这么好登。
这些人一个个踌躇满志的登门拜访,然后又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落败而归,林启三兄弟的嘴哪个是好惹的。
这些登门的人许多被带偏了,根本没机会提出此事,偶有心志坚定的提起了林玉为官的事,也被林家三兄弟那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堵了回去,兄弟三人一派温文尔雅,但言语中却暗指,林家女孩如何教养,关你们屁事!
这些人一个个铩羽而归,十分不甘心,就有人与从前的废太子想到了一处,林家不是还有一个老爷子吗?
这林老爷子虽然年轻时浪荡不羁,但还是讲究男尊女卑的祖宗规矩的,林家人不是向来讲究忠孝吗,若林老爷子说句话总有点用吧?
于是一些官员又递拜帖求见林老爷子,有借口老友来叙旧的,不着调了一辈子的林老爷子可没这么多高贵朋友;也有借口春节将至,来送年礼并拜见老爷子的,前所未有的恭敬。
本来还以为会受到林启三人的阻挠呢,他们连应对措施都想了好几条,谁知居然很顺利地就收到了回帖。
第一个前往拜访的是李大学士,上次颜若初入太医院一事他就十分反对,这次就更不能忍了。
太医还只是在后宫及各府邸为人医病调养的,林玉这主事则是正儿八经的前朝官员,虽然不是重要部司职位,但也决不能等闲视之。
李大学士被林府管家恭恭敬敬地引到了林老爷子的住处,说起来这两人还是同龄人,又都出身京城的高门府邸,但两人之前并没多少交集。
毕竟一个是名满京城的翩翩佳公子,一个是混迹于赌场妓院的风流纨绔,都看不上对方,根本玩不到一起去。
李大学士满心复杂的走进院门,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会主动来拜访这位,一看就还是那个不着调的,同辈前来拜访按说应在前院接待才是,哪有来住所的?又不是小辈来拜见请安!
“李兄,多年不见,还是这么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啊!”林老爷子出门迎接,笑的有些虚假,手中握着一串檀木佛珠,从前太上皇赏的。
“林兄也是风采依旧啊!”李大学士也有些尴尬,年轻时两人见面都懒得说话的。
两人相携进入室内,室内装饰极为简约,虽然用的器物都是好东西,但色调风格极为适合修身养性,更别说屋中还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话不投机,实在是没什么可聊的,李大学士直接进入了正题,“林兄可知你家四小姐入朝为官一事?”
“这孩子啊,从小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居然一鸣惊人了,可比我这祖父强多了。”林老爷子十分自豪。
李大学士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堵了回去,这人看着是真心为此骄傲,良久才继续说道:“她可是个女子啊,如此抛头露面是否有些不合适,圣人云……”
“唉,李兄,圣人都死了千八百年了,有什么好云的?”老纨绔也是纨绔,依然不着调,当着大儒的面都说这话,“咱们太祖曾说过,宣朝女子无须困守后宅,也可行走天下。”
宣朝太祖本身是个思想活络的人,确实说过这话,他说这话是针对前朝时对女子极为严苛的礼教束缚,可也没说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入朝为官啊,太祖从没这种想法,但他这话也确实没有规定行走天下的范围。
“林兄,怎可如此不尊重圣人?”李大学士心中恼火,面上却不显,只委婉提醒道。
“什么圣人?君王承认他才能算圣人,君王不承认他也就是个普通人,做为宣朝子民自然该遵从太祖圣训。”林老爷子不屑,他生平最烦这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
“再说了,林某虽然读书少,但圣人留存的几本着作还是读过的,圣人好像关注的都是修身修心、治学、治国的事情,从未提过女子应该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吧?
难道是林某记错了?可我明明记得针对女子的那些条条框框好像在圣人去世后一百多年才出现吧?”林老爷子一脸求解的神情看着李大学士。
“圣人虽然没有明确指出此事,但在他许多着作中其实有暗示有隐谕,后世的大儒从中研究发现其思想。”李大学士很认真的给人解惑。
“说白了就是瞎猜的呗,你怎么知道那些人就猜对了?”林老爷子态度随意地说道:“不说别的,圣人自幼丧父,全赖其寡母当街沽酒挣钱供其长大成人、读书明理。
前朝牛大儒解说圣人经典,从中解读出女子不可抛头露面和守寡女不祥,被寡母含辛茹苦养大的圣人怎会有这种想法?若他真有这种想法,岂不是不孝,有何脸面称圣人?”
“有些确如林兄所言存在疑点,但如今的规矩已传承日久,根深蒂固,林家又何苦做这离经叛道之人,为世所不容。”李大学士苦口婆心,“男主外女主内才是社会稳定之道。”
“李兄,林某觉得,你与其劝陛下将女子继续关在家里,还不如劝那些生怕自己被踩在脚下的男子勤奋上进。”林老爷子同样苦口婆心。
“女子为官那也是经过层层筛选、择优录取的,说实话,陛下也是男子,私心里肯定是更想站在男子这边的啊,但谁让男子不争气呢,偏偏就有些女子冒了头。
陛下是男子也是皇上啊,为了国家社稷,他总不能放着出类拔萃的不选选个草包为官,就因为那草包是男的?
至于李兄说的影响社会稳定,林某不太懂,是怕那些被女子压了一头的人惹事吗?自己不行,怕别人比他强,所以要在最初就断了别人的前程?这些人和之前在鹿鸣书院井水中投毒的人有何区别?”
李大学士闻言一顿,少年时他在鹿鸣书院就读,书院中有个屡试不中的秀才,生了魔障,在井中投毒,害死了几十人,被抓住时疯癫大喊,“他们都死了我就能考中了!”当时才十三岁的李大学士很是做了一段时间噩梦。
“李兄啊,我们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何苦想这么多呢?自太上皇赐了这串佛珠后,林某就不想再理会这世俗的事儿了,你在皇权之下小心谨慎了半辈子,从不招惹祸端,如今快致仕了,何必再惹麻烦?”林老爷子一脸的诚恳。
李大学士是木着脸离开林家的,回去后就闭门谢客,说是要钻研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