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声口哨吹得响亮悠长,余音绕着空荡荡的院子转了三圈,吹得这蛇蝎美人儿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上前一步,垂着细长的颈子:“客人可是迷路了?”
朱珠轻咳了一声,笑眯眯地回头看着推自己来的侍者。
年轻男人的微微弯腰,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客人,这是新来的侍应生,不懂规矩。他从前待的戏班子倒了,老板可怜他,才让他做些杂活。只是人家心气高,还做着成角儿的美梦,每天都要来吊吊嗓子。”
寥寥几句将美人的生平交代干净,语气虽然平淡,却像一只无形的巴掌扇在对方脸上——
心气再高、身段再好又有什么用?皇城都要倒了,你一个小小花旦又如何?还不是做那给人捧脚擦鞋的活计?
虽然侍者没有明说,但言辞之间,显然是瞧不起的。
美人紧紧咬着下唇,低头不吭不响,像是受惯了冷眼,一副可怜模样。
然而朱珠却知道,他那副芯子究竟有多坏。
小说里,虞凤鸣从小爹不疼娘不爱,被戏班子里的师兄“欺负”着长大,待他成年礼那天,师兄们喝醉了酒,还要“欺负”他,被他扯着床帐闷死了俩、又拿着水果刀阉了一个,最后趁着夜黑风高,一桶油一把火,把整个戏班子烧了个干净。
除了重度烧伤的班主和他,其余人一个也没逃出来。
甚至他为了摆脱嫌疑,忍痛等火烧焦了背部才跑,为此在床上趴了三个月,差点没挺过来。
后来他因为长相出色,被百乐门的老板献给了男主他爹,被拒绝之后又想塞给男主。
彼时蒋北铭已然上过战场,一身血浸出来的杀伐气势,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而虞凤鸣跪在地上,听到蒋北铭对着夸赞他的胆识足可媲美“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的老板淡声道:
“蒋某不过是个假霸王,而虞先生却是真虞姬。”(此句化用《霸王别姬》)
虞凤鸣猛地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掌,蒋北铭亲自把他扶起,说道:“虞姬的一腔真情令人动容,只可惜蒋某不过是一个凡人,便——无福消受了。”
从此之后,虞凤鸣一改往日的不甘不愿,主动爬上老板的床,把持着一手消息渠道,通通献给蒋北铭。
在后期得知蒋北铭对一名女子心动后,更是多番作梗,甚至差点设计原身去死。
而再一次枪杀失败过后,虞凤鸣迫于手下背叛,和原身一起在乡下躲了一段时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出了原身是曾经给过他两个肉包子的小女孩。
沉浸与戏中的虞凤鸣一方面对蒋北铭动心,一方面沉迷于原身身上他从未得到过的柔情与关怀,在两人之间反复横跳,既不让他们爱上对方,也不想他们憎恨彼此。
最后倭军入关,虞凤鸣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撕扯与挣扎,痛痛快快投了敌,与夫妻俩兵戎相向,结束了他的一生。
对此,朱珠只想说:贱人就是矫情。
虞凤鸣本来就是朵黑的不能再黑的黑心莲花,他之所以爱上两个人,也不过是想找一个情感寄托,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罢了。
原身被他爱上,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小说中,虞凤鸣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客人不过踩了他没道歉,他转头就要弄坏马车,摔断客人的腿。
这样的人会真正深爱什么人吗?
错!——他只会爱自己!
秋风卷着残叶,打着飘儿落到朱珠轮椅前,又被车轮滚过,碾的粉碎。
朱珠自己推着轮椅到虞凤鸣面前,抬手扣住他的下巴,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
她是坐着,虞凤鸣又高挑,这个动作本来会有些滑稽,但大概是她身上的气势太足,虞凤鸣真被她扯得弯下腰去,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倒。
“客人......”红唇里渗出细细的颤音,虞凤鸣为了不倒在朱珠身上,被迫伸出手撑在轮椅扶手两侧,看起来倒像是他主动将女孩困在了怀里。
朱珠将他捏的唇瓣张开,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细白的皮肤,笑声道:“确实是迷路了,只不过是通往美人心里的路。”
她垂眼,看着男人撑在她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绷起,空着的那只手覆在他手背上,指尖调皮地滑来滑去:“你叫什么名字?”
虞凤鸣咬紧着牙,低声道:“虞凤鸣。”
“好名字,”朱珠不顾478在她脑子里大骂油腻,而是故意用虞凤鸣最讨厌的,轻佻的口吻说道,“虞兮虞姬,凤鸣九天,美人不光脸生得好看,名字也好听。”
果然,虞凤鸣的眼皮颤了一下,他错开眼,长而直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把眼底的晦涩与狠戾都盖住了:“客人谬赞了。”
他微微向后用力,朱珠顺势松开手指,便看到他尖尖的下巴上已经留了一个淡红的手指印,朱珠笑着摸了摸鼻尖:“你这样的姿色,做侍应生可惜了,百乐门的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你难道不想一飞冲天,当一回真正的凤凰?”
一飞冲天......
虞凤鸣闭上眼睛,仿佛那日的滔天大火还印在眼皮上,那些天他躺在床上,背上的烧伤化脓瘀肿,疼痛不堪,看护他的人远远站着,手里拿着一杯水,告诉他,自己爬过来。
指尖用力扣紧,掌心顿时皮开肉绽。
他一直忍着忍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不再受那些恶人钳制、爬到他们头顶上、报复所有人!
正如这个轻佻的女子说的,他这番好相貌,不该蹉跎于淤泥,合该一飞冲天,让人仰望!
他既然有着这张脸,本就是福祸相依,全看他如何选择罢了。
虞凤鸣不能否认,这个女人寥寥数言,居然真的挑起了他心头窝憋的那团火,她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人的所有欲望,她那把声音,能让人——堕入魔障!
这一生本就不堪,他早就烂在泥里了,何苦再固守这可笑的清高!
虞凤鸣猛然睁开双眼,那双眼角平缓、天生愁态的双眼里满是充满掠夺性的野望!
他委下身子,轻轻将侧脸贴在朱珠掌心里,语气卑微、但双眸黝黑深邃,仿佛蕴着一池泥沼:“请客人为凤鸣,指一条路。”